茶至第二泡時,伍宅門口停下輛銀碳纖維公路車,還是穿著沖鋒的男人以他慣常的步幅登上臺階,撳響門鈴。
來開門的禮賓也算是老人了,這次的微笑顯然是早就備好了,將向斐然請進門去,恭敬說:“伍先生已在書房等你。”
向斐然不打算久留,帶著向聯喬代給他的東西,很快地上了樓。
不是沒注意到這房子里冷清,似乎傭人和活氣都集中到了另一。也約約地,確實聽到了杯盞與笑語之聲。但他未作多想,因為這些都與他無關,也不在他興趣范圍。
敲門后,得到伍清桐一句“請進”。
老人家比一個多月前的那一面清瘦了些,長滿老年斑的手背上經脈脹,著掛鹽水后留下的醫用膠帶。
“讓你見笑。”伍清桐將手移向茶幾,有些哆嗦,“請喝茶。”
向斐然想迅速告辭的心在這時消失了。他的笑容很慈祥,目也明亮,不見故作親和之態——面對這樣一位老人,向斐然很難說走就走。
他坐下,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他。
“你跟你爺爺很像。”
向斐然飲茶的作頓了一頓,角微勾。
“我不是指樣貌,我知道你們沒有緣關系。”伍清桐抬起頭,手上一圈一圈地繞開線圈:“我是說,氣質和一些本質的東西。”
他看著向斐然,似乎在過他看向半生未見的老友的青年時:“你看,你們都是一樣的心高氣傲,不屑多講。不過,他倒是做外這麼出眾。也許,越是口舌之快能言善辯的人,越是相信言語之外的東西,才是真的東西?”
向斐然靜了一靜,終于是真的笑了一聲,語氣溫和:“您果然是他朋友。”
伍清桐拆開了文件袋,戴起眼睛,一頁一頁得隔開泛黃信紙,又看那些很老很老的照片,臉上漸漸浮現出笑。
向斐然安靜等著,目自窗戶看到樓下街邊停靠的兩臺賓利。因為視角緣故,前一輛的車牌被后面那輛接踵而停的擋住了。
他剛剛進來時沒留意,此刻乍然得空,分了神,才覺得車子眼。
他其實從未研究過豪車型號,并不知道這是賓利的哪一系哪一款。但這畢竟是他開過三天的車。
是他在那三天暴雪中開過的,商明寶的車。
在聚會神的回憶往昔中,伍清桐聽到一聲杯盞被擱下的磕晃聲。
他書房這角僻靜,聽得到鳥,因此這一聲陶瓷清脆十分突兀,甚至,有失禮數,稍欠沉穩。
他抬起頭,老花鏡片后的目緩慢地探究看邊這個年輕人。是他判斷錯了?他以為他是個沉穩斂、八風不的年輕人。
向斐然著茶盞邊沿。這瓷胎太薄了,似乎會被他碎。
只是一秒之礙,他神恢復自若,微垂了眼睫問:“府上……今天有客?”
伍清桐點頭,重又回到了那些舊事中,漫不經心地應一聲:“香港商家,你知唔知?”
向斐然說了聲知道后,伍清桐似乎來了興趣。他不自覺夸了數句商家如何了得,說,商伯英去世葬禮,你爺爺雖是他好友,但在方吊唁鏡頭里,以他的地位,竟不足以擁有一秒鏡頭,而只被列為“及其他重要人士”。
向斐然笑了笑。他明白。
再怎麼自覺將自己剝離開向聯喬的影響范圍,他也是深蔭庇的,他比誰都知道向聯喬的份地位。也正因如此,他比誰都更知道商伯英和商家的份量。
向聯喬做到了外的天花板,但一生清廉,從不為自己求索。這圈子人走茶涼,向聯喬既已退休,年事又高,百年之后,人們會看在他余蔭的份上對他的后人多加照顧,但也只是照顧而已了。
權力的漩渦一旦遠離,就絕無重返之日——更何況,外與所謂的權力又何止一座五指山的距離?
向聯喬能留下的一切,都只是照向西山上的一薄日,注定要落下。
伍清桐似乎沒想到向斐然一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植學博士,竟也會知道這些,更放松地閑談起來,將眼鏡從鼻梁上摘下:“商家的幾個子都教養得很好,比如他們的第三位小姐,明亮生,天真純善,看到,就連我都要覺得自己病輕了幾分呢。”
向斐然自覺不能再留了。
他不能保持微笑地聽伍清桐說出可能的婚事,因為這件事里的當事雙方他都如此悉,面孔如此鮮明,以至于那些有關婚后、恩、到老的畫面本無需他細想,便鋪天蓋地地鉆了他的腦海,占據了他眼前。
他好像看了一場有關和別人的電影,而他于下,謝幕于影片開始的第十分鐘。
拄著沙發扶手的指骨,因為太用力而泛起青白。
過了片刻,伍清桐話語停頓,看到邊的年輕人面無表地起,額發垂掩的眉宇間不見毫。
他是如此突兀地起告辭,好像忽然之間一刻也待不了。
伍清桐談興正濃,憾地嘆了口氣,聽他說實驗室有要事,便知不能強留他,拄起拐杖,想要送他到門口。
向斐然按下他吃力的肩膀:“您留步。”
伍清桐察覺到他手掌的冰涼與僵。
他走向門口,打開書房門,與正在參觀房子的一行人不期而遇。
伍夫人領先,與溫有宜并行,伍蘭德與商檠業并不在,另在談論商貿事,跟在兩位母親后的是商明寶和伍柏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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