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念棠的呼吸重新規律起來,趙明斐才一點點挪軀,勉強起走到門外。
太醫一直守在偏殿,看見被攙扶而來的帝王大驚失。
“別聲張,理好傷口,明日上朝時不能被人看出來。”
趙明斐發白,白的寢被染紅了半,看著十分瘆人。
太醫定了定神,迅速為趙明斐清理上藥。
傷口不算淺,是沖著心髒去的。
趙明斐閉目養神,腦中忍不住浮現江念棠從前畏懼又憤恨的眼神。
應該很想殺他。
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髒如撕裂般疼,比前的傷口疼上千倍,萬倍。
*
江念棠的況變得很糟糕。
不僅是晚上做噩夢,白天也會突然看見什麽東西而到驚嚇。
譬如看不了一點紅之,哪怕只是一閃而過,也會沒由來的渾發抖,甚至尖。
趙明斐勒令府裏所有沾了紅的東西通通換掉,連蝦蟹這樣煮後會發紅的食也在止名單裏,紅棗,枸杞這類食材必須挑出去才能上桌。
柳雲腦子裏糟糟的,時不時會閃過一些片段。
什麽皇帝,皇後,皇宮,獵場……
只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麽會和這些東西扯上關系。
柳雲覺得自己一定是得了癔癥,可找不出原因。
最可怕的是,有一次當著孩子的面犯病。
已經記不起來那天是什麽刺激到自己,忽然丟下筷子,拿起自己的碗砸碎。
柳雲看見晚晚驚恐害怕的眼神,霽兒迷茫無措的慌,還有明斐顯而易見的痛苦。
被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快要折磨近乎崩潰。
明斐不厭其煩地安,都是假的,它們從沒有出現過,只是的臆想。
從沒有出現過,為什麽會這樣真實。
男人襟口繡的花紋,步搖上點綴的東珠,宮殿鬥拱描摹的金漆彩繪,還有獵場駿馬額頭的一縷白。
記得清清楚楚,像是刻在腦子裏一樣。
柳雲已經沒辦法出門,把自己單獨關在房間裏,連吃飯都不肯和孩子們一起。
晚上不顧明斐的阻攔,把他拒之門外。
不願意讓家人們看見近乎瘋魔的模樣,尤其是在孩子面前。
趙明斐知道的心思,一邊安,一邊照顧兩個孩子,跟他們說母親只是有些累,過段時間就好,讓他們不要擔心,安心讀書。
趙霽知道父皇在撒謊,但沒有穿。
他每日按時來柳雲房間外晨昏定省,說幾句晚晚的事,讓母後安心。
柳雲心裏很。
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可清楚自己必須要好起來。
的丈夫和孩子們還在等著康複。
不可以放棄。
柳雲已經找到了辦法,每次出現幻覺時就把眼睛蒙住,把耳朵捂住,反複默念是假的,是假的。
白日裏的折騰也不全是壞,至晚上得以安眠。
今來朝堂上雲布,陛下的心眼可見的沉,稍有不慎便會引來責罰。
臣工們不敢陛下的眉頭,個個小心翼翼做事,生怕惹來殺之禍。
趙明斐極大減在宮的時間,將大部分政務都帶出宮去理,他守在江念棠隔壁的廂房,一有靜就能及時趕過去。
這日,他正在批閱龔州水利修壩所需的銀兩,忽地聽聞瓷片碎裂的聲音。
趙明斐立刻丟下筆往外跑。
“怎麽回事?”他皺著眉,臉難看。
婢戰戰兢兢地回道:“方才奴婢像如往常般送膳食進去,夫人看見飯菜後立刻將我趕了出來,還把東西砸碎了。”
婢在趙明斐駭戾的目下嚇得哭了出來,跪地不起道:“奴婢也不知是什麽原因,請公子恕罪。”
趙明斐沒空發落,全撲在窗戶外,手掌不住地拍打冰裂紋門:“念念,你還好嗎,放我進去看看你,行嗎?”
屋裏一片寂靜。
趙明斐索問幾次無果後不甘地退後一步,他命令送膳食的婢退到院中,細細說給他聽進屋後發生的一切。
聽了好幾遍,趙明斐也沒找出刺激江念棠的東西。
膳食是常吃的,送飯的婢一直是同一個,連的穿著打扮都與平常無異。
穿著打扮?
趙明斐一閃,問:“今日送進去菜肴都是用什麽東西裝的,花紋,,樣式都給朕說清楚。”
是碗。
今日有一道綠豆湯,湯的濃稠像藥,而裝湯的碗與當初他強行灌江念棠喝下所謂的避子湯的碗是同一套花。
趙明斐五指驟然攥拳頭,指節嘎吱嘎吱地響。
不好,打碎的碗。
趙明斐臉大變朝江念棠的房門跑去。
他的語氣溫和,與臉上的沉戾截然相反:“念念,我想你了,讓我進去看你一樣好不好?就一眼,我看過就退出來。”
還是無人應答。
趙明斐當機立斷一腳踹開房門,大步進去。
當看到江念棠背靠著牆,手裏握著碎瓷片時他的心都要被嚇出來了。
“念念!”
柳雲握住碎瓷片指著趙明斐,厲聲道:“不要過來!”
一用力,鋒利的瓷片頓時割破的掌心,鮮順著尖銳的豁口滴落在地。
“我不過來。”趙明斐停住腳,不敢輕舉妄,他擡手輕聲勸道:“你別傷到自己,先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我們先吃飯好嗎?”
“我不吃,我不喝!”江念棠不住地往後退,抖起來:“你為什麽要我喝藥!”
手一用力,流得更快,鮮豔的紅目驚心。
“不吃,你不想吃就不吃。”趙明斐看得心肝脾肺都在疼,“你先冷靜,冷靜。”
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江念棠,還是在安自己。
兩人陷膠著的對峙,誰也不肯先退一步。
江念棠不願意退,趙明斐不敢退。
他怕自己退出去後,江念棠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他只能一直盯著。
江念棠始終不肯放下手裏的武,的凝結在上面,結了一層褐黑的,看得趙明斐心如刀割。
他不是不能奪過手裏的東西,可強行奪了一次,就會拿起第二次。
除非今後捆住,否則稍有不慎恐怕會引發更大的反抗。
趙明斐怎麽敢再捆。
這只會讓事變得更糟糕。
柳雲的已經要到極限了,眼前看見的人早已不是深的丈夫明斐,而是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穿玄金龍紋的男人。
認識他的服。
就是他,就是他。
是他一次次把自己絕境,是他一次次折磨痛不生。
柳雲心底裏有個聲音告訴,絕不能讓他靠近自己。
的頭好痛,的好難。
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沒有人可以救,擺不了他。
握住碎瓷片的手僵到麻木,已經覺不到疼。
可不敢放下,這是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武。
柳雲握住瓷片的手無意識收攏,慢慢向自己靠近。
“不要!”
趙明斐目眥裂,聲音染上幾分凄厲。
“娘!娘!”
比趙明斐作更快的是柳晚,沖進屋,在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抱住江念棠的,大哭道。
“娘,你不要怕,我是晚晚。”
“娘,我們回青雲鎮,我們不要在這裏了。”
“晚晚不要好吃的,也不要好看的服,也不要新的小夥伴。”
知道娘生病了,娘過得不開心,娘不喜歡這裏。
“我們回家,晚晚帶你回家。”
柳晚在回府時就被告知今晚上和哥哥一起吃飯。
雖然才三歲,可對府裏的一切并非一無所知,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娘,哥哥說娘病了,在養病。
但什麽病見不得人?
從前在青雲鎮,娘也會生病,還幫著去抓藥哩。
柳晚想起那日吃早膳時娘的不正常,又想到娘自從來到京城,眉眼間總是有化不開的霾。
柳晚忽然意識到,娘在這裏不開心。
“娘,我們回去。”柳晚死死抱著娘不撒手,“晚晚可以沒有爹爹,可以沒有哥哥,晚晚只要娘親。”
如果現在得到一切的代價,是犧牲娘親的快樂,寧可不要。
趙明斐眼眶通紅,他目落在長不足江念棠膝蓋高的孩上。
柳晚下了他準備的華服,穿上來時的舊。
手裏攥住一把鑰匙,趙明斐認得,它是青雲鎮柳雲家大門鎖的鑰匙。
“娘,不要拋下晚晚。”柳晚哭得撕心裂肺:“晚晚很聽話,很乖的。”
柳雲低頭,怔怔看著兒哭花的臉。
忽然扔掉手裏的碎片,猛地蹲下來抱住哭。
趙明斐看見瓷片落地的瞬間,懸在空中的心終于落了回去。
放松的瞬間,他眼前忽地黑了一瞬,竟然有些站不住腳,踉蹌往後退了幾步,正好被趕來的趙霽扶住。
“娘!”柳晚一聲大。
趙明斐腦中的弦重新繃。
江念棠雙眼一閉,力暈倒在地。
*
江念棠醒來的時候看見兒守在床邊,頭睡在手邊,卻坐在小凳子上。
擡手晚晚的臉頰,上面淚痕猶存,黏黏的。
柳晚臉上的,本能地揮手去打。
當到的紗布時,瞬間醒過來。
“娘,你醒了。”柳晚的眼睛又紅了起來。
江念棠微笑看著,輕輕嗯了聲,“嚇到你了,對不起。”
柳晚搖頭,眼裏溢滿淚:“娘沒事就好。娘,你要是在這裏過得不快活,我們還回青雲鎮好嗎?”
江念棠目,沒有回答,而是把抱在懷裏。
“晚晚,裏面怎麽樣?”趙霽著急又克制的聲音響起:“母親醒了嗎?”
江念棠讓趙霽進來。
趙霽走到江念棠跟前,了一聲母親。
“您覺如何,需不需要再讓大夫來看看?父親臨時有急事理,已經派人通知他您醒了,他馬上趕過來。”
江念棠朝趙霽手。
他乖順地走到江念棠跟前,讓的手過他的臉頰。
“你都長這麽大了。”
趙霽渾一僵。
趙明斐來的時候兩個孩子正圍在江念棠床榻前說什麽,其間夾雜著笑聲。
他判斷江念棠的況目前還算穩定,繃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些。
見他進來,江念棠讓霽兒帶晚晚先回去洗漱休息,明日還要去書院上課。
趙明斐聞言,臉上不由帶了些笑意。
江念棠的況比他想象的要好,還能記掛兩人的課業。
趙霽路過趙明斐時,朝他投去言又止的一眼。
這個眼神看得趙明斐右眼皮驟然跳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被江念棠吸去了全部注意力。
趙明斐朝床榻走,江念棠的視線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得他心裏莫名發慌。
他順勢坐在床榻邊,不安地扯了個笑容:“為何這般看我?倒像……不認得我了。”
江念棠角浮起一極淡的弧度:“確實不您的這副模樣,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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