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陳宴的族弟陳瑞去找了他。

陳瑞和陳宴同歲，比陳宴只小一個月。

兩人小時候關系并不是很好。

陳宴自小就被陳老爺子教得溫和守禮，而陳瑞是個混不吝，天斗走狗、不務正業。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族學里，陳瑞覺得陳宴一副小君子的模樣是裝的，總想法子作弄陳宴，想讓陳宴出丑。

然而他那點小手段都不夠陳宴看的，鬧來鬧去，大多數鬧劇都反噬到了陳瑞自己上。

陳瑞起初生氣，再后來反而有點佩服陳宴了。

一次校場比箭后，陳瑞就徹底對陳宴心服口服了，因為他被陳宴的幾支箭釘在了樹上，其中任何一支箭只要稍微偏上半寸，就夠他的了。

打那之后，陳瑞就和變了個人似的，也不貓逗狗了，也不游手好閑了，反而化為陳宴跟班，跟在他后邊念書，和他一起學君子六藝。

陳瑞步了正途，后來收了一個伺候他許多年的丫鬟當通房，兩人生了個孩子。

陳瑞來找陳宴的時候還帶上了他兒子，三歲的小男孩虎頭虎腦，被教養得很好，半點沒有他爹小時候的樣子。

陳宴一邊逗小侄子，一邊和陳瑞聊明年的鄉試會試。

“你中進士后就直接留京任職了吧？”陳瑞問。

陳宴頷首：“是。”

陳瑞手：“那我可得努力了，爭取今年鄉試中了，明年和你一塊兒會試去，要是也能中，就跟你一塊兒留京。你說我能中嗎？”

陳宴很干脆：“不能。”

陳瑞被打擊到了：“鄉試不能還是會試不能？”

“都不能。”

陳瑞：“……”

他悻悻地撓了撓臉，也不敢質疑陳宴的話，畢竟鄉試的資格還是他靠納粟監買來的，他目前連秀才都還沒中。

他已經參加四次試了，都沒過，唉。

陳宴毫不留地補刀：“你的腦子最后能中個秀才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后邊就別想了，不如把時間用在準備武試上，可行還高些。”

陳瑞：“唉，行吧。”

誰讓他們潁川陳氏的家風就是如此呢？想做，就憑本事去做，家族絕不蔭庇庸才。

陳瑞一拍大，意氣風發地說：“到時候你主文，我主武，咱兄弟二人叱咤朝堂！”

陳宴懶得再打擊他了。

兄弟二人一起用了膳，飲了酒。陳瑞回憶了當初，暢想了未來，指天誓日地說自己定要出人頭地，和陳宴在場上互相扶持，當一輩子好兄弟。

陳瑞醉醺醺地讓人架去客房了，陳宴沐浴完畢，上床睡覺。

當晚他就夢見陳瑞了。

在夢里，他把陳瑞給殺了。

還不是一刀干脆地殺了，他把陳瑞凌遲了。

鮮淋漓的陳瑞被掛在架子上，腰腹上的已經沒有了，出了森森肋骨。

偏他還沒有死，每一次息，肋骨都在輕微起伏。

陳宴站在陳瑞面前，手里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刀尖從上至下劃過陳瑞的肋骨，便是酷刑“彈琵琶”。

陷昏迷的陳瑞被痛醒，渾震，撕心裂肺地慘起來。

陳宴仿佛在聽什麼妙的樂曲，優哉游哉地從陳瑞上割下一片薄薄的，喂到他邊，笑地說：“來，吃了。”

陳宴醒來后，胃里翻江倒海。他沖出房間，在清新的晨霧中干嘔了半天。

陳瑞的慘狀在眼前不斷浮現，慘聲實質般撞擊著陳宴的耳，讓他惡心無比，頭痛裂。

宿醉剛醒的陳瑞也出來了，見狀，急忙走到陳宴邊，給他拍了拍背，關切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陳宴回頭看了一眼陳瑞，惡心得更厲害了。

陳瑞頓時心碎渣：“……三哥你這就過分了，我長得有那麼惡心嗎？”

夢中景象無法和他人言說，只得陳宴獨自消化。

他之前推斷出有個“前世”的時候有多自信，現在就有多苦悶。

這一個接著一個的荒唐夢境下來，把他砸得暈頭轉向。

非但沒有讓他對“前世”更加篤定，反而產生了懷疑。

主要是實在無法接夢中的人是自己。

他開始期盼，并沒有所謂的前世，那只是荒誕不經的夢而已。睡醒了，就消失了，從來不曾真實發生過。

陳宴就在“前世真的存在”和“那只是夢境”之間反復搖擺，快被這樣的矛盾給瘋了。

他是真沒招兒了，而他又必須弄清楚，他只能來問葉緋霜。

“陳公子又做了什麼大夢？怎會問出生兒育這樣的問題？”

陳宴垂下眼睫，薄翕了半晌，才啞聲說：“我夢見，我飲了一碗絕子湯。”

葉緋霜懷疑自己聾了：“你飲了什麼？”

“絕子湯。”

葉緋霜：“……”

饒是每次面對陳宴時已經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心，這一刻還是掩飾不住震驚。

“你這夢也太荒唐了。”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傳宗接代、為家族綿延香火乃是首要任務，看五叔鄭就知道了，為了生兒子得多努力。

陳宴要自絕子嗣，這本不可能，除非他瘋了。

“我也覺得荒唐，所以葉緋霜，你告訴我，我們有孩子對不對？我夢里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他沒有殺了璐王一家，沒有殺了陳瑞，沒有殺了鄭茜霞，對不對？

葉緋霜抬眼，直視他因為困和急切而顯得有些赤紅的眼睛，不說真也不說假，只道：“陳公子，你問我生兒育這樣的問題，不覺得失禮冒犯嗎？”

“之后我會賠禮，我現在只想要一個明白。葉緋霜，你告訴我，我前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不知道什麼前世，無法回答你。”

“葉緋霜！”陳宴驟然拔高聲調，幾乎是暴喝地喊出了的名字。

他抓住的手腕，眉頭鎖，下頜繃如弓弦，變緩變重的呼吸彰顯出他在全力控制著他即將潰敗的緒。

他的聲音像是從間生生出來的，沉啞干：“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實話？你在躲什麼？你在怕什麼？你不是恨我嗎？你報復我，來啊！我讓你報復，我前世若對你不好，你盡可報復回來！”

矜貴自持的陳宴從未在人前顯過這樣的不安和煩躁，他的風度幾乎要在那些矛盾夢境的沖撞下消失殆盡。

他像是一只被囚在怪圈里的困，迷茫又無措，而葉緋霜是唯一可以讓他獲得解的人。

看著這樣的陳宴，葉緋霜心底逐漸冒出一詭異的爽。

是的，爽。

這種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在前世曾困擾數載。

一直不明白陳宴為何要那麼對，而陳宴直到死也沒有給一個明白。

現在，陳宴終于也會到這種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