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眼底已漾起恰到好的寵若驚，“舅父這份厚禮，外甥……實在之有愧。”

謝誠寧擺擺手，“拿著便是。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

見到他離開的背影，阮凝玉角笑意淺了淺。

這位三舅父，素來將運看得比什麼都重。當年治水時撈取政績，甚至不惜挪用賑災銀兩，只為博個“恤百姓”的名聲。偏生他又極信那些虛無縹緲的命理之說，府里常年供著算卦先生，就連出門選個吉日，都要翻三遍黃歷。

按說謝誠寧本不該對蕓娘的孩子格外上心，可偏巧阮凝玉先前為蕓娘安排的接生穩婆，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在他面前說了句“此子命格旺夫”的話。

就這一句，竟讓謝誠寧對蕓娘的兒子愈發偏起來，連名字都是他親自斟酌，取了謝云徽這個名。

方才阮凝玉那幾句關于升遷的話，看似隨口提及，實則句句都搔在了他的心尖上。以他那急功近利的子，此刻怕是早已按捺不住，要去問府里的那位算卦先生了，那便正是中了的下懷。

阮凝玉看了眼謝誠寧原本要送給何梅的簪子。

這謝府二房的夫婦實在不是東西，前世在尚未嫁東宮之時，府里曾來過一位老將軍，對方孫子都已長大人，卻看中了正值青春的。那對夫婦竟為了攀附權勢，挖空心思要將塞給老將軍做妾。

那時走投無路，只得鋌而走險，主勾搭上慕容深，在婚前便與他發生了關系。本是抱著“借子婚”的念頭，沒想慕容深竟是個極有魄力又極重責任的人，非但沒有輕視，反倒執意將娶進門，讓了東宮之中最寵的太子妃。

心底冷笑，此番離府前，定要將這謝府二房攪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天氣漸熱后，海棠院的夾竹桃長得郁郁蒼蒼。

回到謝府后，阮凝玉便沒有再見到謝凌。

今日若有人問起，便說他去上早朝了。可等他散了朝，府里依舊不見人影，不知又去哪個場合應酬了。

就像一個被破的，橫亙在他與二人之間。

午后阮凝玉正對著云香樓的賬冊核對，思緒莫名飄遠，昨夜謝凌對說的那句話，浮上了心頭。

——歸原主。

什麼意思，是讓把香囊還給沈景鈺的意思麼？

都何年何月的事了。

阮凝玉索把香囊丟在了角落里，讓自己盡量不去揣測謝凌到底是什麼心思。

至于慕容深的事，阮凝玉給秦王府寫了封信，可到現在慕容深還是不曾回復。

謝凌的意思是，讓遠著點慕容深。

可阮凝玉偏覺得自己必須弄清楚來龍去脈。心底深總存著一不愿，不愿相信慕容深會對這樣的心思。自問待他已是掏心掏肺，慕容深又怎能如此狼心狗肺，做出這恩將仇報的事來？

阮凝玉不愿相信。

明明前日出門出了事，可謝凌現在反倒卻解了對的約束，阮凝玉怎麼出行，再也沒有過來攔著，這般景，實在與他往日的子相悖，半點都不像他了。

心里頭其實是盼著兩日后謝凌便回江南去的，可卻想起他那夜遞給香囊時的克制眼神。

那眼神總在心頭晃，鬧得做什麼都心不在焉。

有時候，阮凝玉真的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怎麼想的。

倒像是自己無意間做了什麼，平白傷了他的心一般。

素來知曉，謝凌原是個極重禮法、品行端方的人，對己要求遠勝常人。也正因這份刻在骨子里的嚴苛，反才會將自己困住。

這實在不是件好事。

這日阮凝玉原以為他還會來海棠院找，畢竟他馬上就要走了，他若來找，便跟他說清楚那天晚上的事，他不必那般在意。

可沒想到，今夜謝凌回來后，卻是徑直回了庭蘭居歇下，連的海棠院都沒有過問，半分關切的話都沒有。

阮凝玉蹙了眉。

這下終于是看出來了，謝凌在故意躲著。

于是心里頭不生出惱怒來。

翌日謝凌乘馬車自皇宮返回，行至半路，天驟變，豆大的雨珠毫無征兆地砸下來，轉瞬間便了潑天豪雨。車廂他合眼養神，眉宇間還凝著幾分朝堂上的倦意。

馬車剛在門廊下停穩，門丁便抱著胳膊在屋檐下急得打轉。方才三夫人回府時，他將唯一的油紙傘遞了過去，此刻正空著雙手，著瓢潑大雨束手無策。

謝凌已從馬車上下來，著的青錦袍下擺被斜飄的雨打了一角。

蒼山道：“大公子，這雨來得太急，車上沒備傘。門丁那兒也正好空著，小的先去后巷雜役房取一把來，您在車上稍候片刻。”

說完，便轉跑進了雨中。

就在這時，暴雨沖刷的巷口，又有一輛馬車碾著積水緩緩駛來，車濺起的水花在昏暗的線下劃出兩道弧線。​

門丁瞇眼一瞧，頓時來了神，“是表小姐回來了！”

打破了雨幕下的沉悶。

春綠手舉著一把油紙傘，小心翼翼地護著阮凝玉下了馬車。

傘沿垂下的雨珠連細的簾，阮凝玉剛站穩腳跟，目不經意間掃過朱漆大門外的青石階，便瞧見了那個立在門廊影里的男人。

雨斜斜地打在他的袍上，將那一角料浸得愈發深沉，他就那樣安靜地站在暴雨的邊緣，與周遭的風雨隔絕，又仿佛被這漫天雨幕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