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的冬天，顧擎深第一次知道什麼“長子”。

老宅書房的青石地板著刺骨的寒意，零下三度的室溫讓他的膝蓋早已失去知覺。

凹凸不平的硯臺紋路在他細的皮上刻下深紅的印記，像某種恥辱的烙印。

窗外飄著雪，他能聽見遠主宅傳來的歡笑聲——那是為弟弟顧淮深的百日宴。

“《資本論》第二卷第三章節，背。”顧老爺子的聲音從檀木案后傳來，鋼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某種冰冷的計時。

顧擎深抿了抿發白的，稚的聲音在空曠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單薄：“資本的循環過程...過程...”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膝蓋傳來的劇痛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他企圖向老爺子撒:“爺爺，我也想去參加弟弟的百日宴。”

“啪！”戒尺重重落在書案上，顧擎深瘦小的條件反地抖了一下。

“顧家的繼承人不需要，更不需要借口。”顧老爺子甚至沒有抬頭，繼續批閱著文件。

五歲的顧擎深不知道什麼是資本論，但他知道什麼是疼痛。

那天晚上，他因為背不出書本的容，跪了兩個小時。

他也不知道什麼為什麼外面那些人能因為一個百日宴笑得那麼開心。

他只知道當弟弟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酣睡時，他必須在書房背誦那些晦難懂的文字；

他知道當弟弟因為一個笑容就能得到那些叔伯寵時，他必須用完的表現才能換來老爺子一個勉強的點頭。

那年冬天特別冷，老宅的暖氣似乎永遠到不了書房。

顧擎深雙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盯著地板上的一道裂，仿佛心也被窗外的冰雪凍結。

上個月跑出老宅，去了父母的住所——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弟弟，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溫笑容。

“擎深爺，您不能在這里。”管家鐘叔很快便趕了過來，立刻將他帶離。

母親甚至都沒有發現他。

“為什麼弟弟可以和媽媽住在一起？”他曾鼓起勇氣問老爺子。

老爺子放下手中的茶杯，鏡片后的眼睛冰冷如霜：“你母親是個戲子，不懂如何培養繼承人。淮深可以當個富貴閑人，但你不行。”

顧擎深那時不明白什麼是“戲子”，但他記住了老爺子說這話時角的輕蔑。

后來他才知道，父親當年執意要娶在娛樂圈的母親，差點被逐出家門。

他的出生，是老爺子為了培養“合格繼承人”而強行將他要到老宅養的。

弟弟顧淮深幸運地在父母邊長到三歲，才被送到老宅。

而那三年里，顧擎深見到母親的次數，十手指都數得過來。

顧淮深來老宅的時候，眨著大眼睛看他，突然甜甜地了聲“哥哥”，然后撲過來抱住他的。

顧擎深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彼時老爺子在一旁冷哼：“沒規矩。”

可即便這樣，顧淮深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討人喜歡。

加上老爺子年歲大了，不到兩年，連向來嚴厲的老爺子也會對他出罕見的笑容。

當顧擎深在書房苦讀時，顧淮深可以撒逃課；

當顧擎深因一個錯字被罰抄百遍時，顧淮深打翻墨水弄臟重要文件卻只得到一句“還小不懂事。”

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五歲因為背不出《資本論》而跪了兩個小時的男孩。

顧擎深十歲生日宴上，當眾解出黎曼假設的簡化模型，贏得滿堂喝彩。

他難得地到一雀躍，目不自覺地尋找老爺子的認可。

卻看見老爺子正用拐杖輕點地上打翻的果對著父親說：“淮深還小，你責怪他個什麼勁兒。”

那攤暗紅蜿蜒到他的皮鞋邊，像條吐信的毒蛇。

顧擎深眼底那抹因為滿堂喝彩的興霎時黯淡。

他安靜地退回角落，看著被眾人圍繞逗笑的弟弟，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老宅有兩套標準，而他承接的永遠是更嚴格、更冷的那套。

好在，自從顧淮深來老宅后，每次自己被罰跪，都有人去幫自己求。

偶爾也有不好使的時候，但那個時候，顧淮深會跟著哥哥一起分擔懲罰。

一直到十八歲，顧擎深以犧牲鐘的建筑為代價“逃”出了老宅。

無人知曉，他喜歡建筑是因為建筑可以從平地造起一個家。

他在國外待了七年。

這七年里，他遇到了喬安。

喬安是第一個讓他到家的人。

而顧母是在顧擎深讀研第一年自殺的。

消息傳來時，他正在圖書館準備期中考試。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異常平靜：“你母親走了，葬禮下周舉行。”

顧擎深盯著筆記本上麻麻的公式，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以為自己早已對母親沒有，但那一刻，五歲那年看到的那抹溫笑容突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甚至沒有機會片刻，便這麼沒了。

顧擎深知道，母親抑郁的源是老爺子。

自從顧淮深也被送到老宅后，母親的神狀態就每況愈下。

老爺子嚴格控制與兩個孩子見面的次數，尤其對顧擎深，幾乎完全隔絕。

葬禮上，十七歲的顧淮深雙眼通紅，像頭傷的小。

當老爺子致悼詞時，他突然沖上前掀翻了花圈。

“是你害死了！”顧淮深指著老爺子嘶吼。

比起弟弟的緒失控，大膽到當面置喙老爺子，顧擎深卻從始至終都靜靜站在一旁，眼底一片平靜。

他不知道該怎麼哭。

老爺子從小教導他，緒是弱者的表現。

但看著靈柩中母親蒼白的臉，他到腔里有什麼東西在尖銳地疼痛。

葬禮后，顧淮深消失了。

他高三直接休學，拒絕了顧家的經濟支持，獨自一人去了國外。

好在他早在半年前就被國外的學校破格錄取。

與顧擎深讀研的是同一所學校。

顧擎深是在圖書館偶遇他的。

顧淮深消瘦了許多，正在咖啡廳打工。

看到顧擎深時，他眼神冰冷：“不用擔心，我不會用顧家一分錢，也不會丟你們的臉。”

那個時候，顧淮深對他是有怨的，他不理解為什麼顧擎深十八歲人自由后，卻從來不回國看一眼母親和自己。

“淮深...”顧擎深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他能說什麼？

說他理解弟弟的恨？

說他其實也痛苦？

可是這些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不是顧淮深，他對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