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顧淮深冷笑：“你知道嗎？媽最后給我打電話，說最對不起的就是你。說多想抱抱你，只是爺爺不允許。”

他近一步，聲音低卻字字誅心，“可是本不知道，你早就變了老頭想要的樣子——一個沒有心的冷怪。”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可是你不要這麼任由自己沉淪下去好不好！”

“哥!”

顧擎深那個時候不敢看顧淮深的眼神。

來不及了。

面對弟弟的質問，顧擎深唯有轉冷漠離開，如同老爺子教導的那樣。

而那個時候，是他和喬安在一起的第三年。

以前喬安總覺得顧擎深在這段里投不深，偶爾會埋怨，但從來沒有因此真的生過氣。

但就是那年，喬安到顧擎深特別地黏，對關于意的表達特別直接。

他們前前后后往了近六年，喬安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亮。

在面前，他可以暫時不做“顧家長子”，只是一個普通的、被允許有緒的男人。

但命運似乎總在重復同樣的悲劇。

回國接手顧氏后，老爺子堅決反對他與“孤兒出”的喬安結婚。

“顧家的主母必須門當戶對。”老爺子的話與二十年前如出一轍，“你母親就是前車之鑒，隨隨便便一個人怎麼擔得起顧家的擔子？”

顧擎深站在老宅書房——那個他跪了無數次的青石地板上。

腦海里是當年母親躺在浴缸里的照片，以及不久后父親殉的噩耗。

“你想讓歷史重演嗎？”老爺子冷冷地問。

那一刻，顧擎深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想起喬安溫的笑容，想起說“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一切”時的堅定。

在老爺子一句“你想讓歷史重演嗎”下面支離破碎。

喬安離開的那天，顧擎深站在三十二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指間的煙灰積了長長一截。

樓下那個悉的影鉆進出租車時，他下意識向前傾了傾子，玻璃上倒映出一張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臉——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以為會痛。

至該有些許波瀾。

可腔里那片荒蕪的凍土早已寸草不生。

顧淮深說得對，他確實了怪。

更準確地說，是一被空靈魂的傀儡。

那些年跪在硯臺紋路上滲進骨的訓誡，終究把反抗的神經一寸寸碾碎了。

后來的人生像被設定好的程序晨起時西裝革履的軀殼自執行繼承人的指令。

聯姻。

應酬。

開會。

......

聚春庭的產權文件送到辦公桌那天，鋼筆在簽名懸停了很久。

他一開始便知道也猜到餐廳最后會回到喬安手上。

因為很聰明，跟初穗打了道。

在顧擎深這里，喬安向來不是一個傻子。

顧氏是老爺子最后的愿，當時老爺子奄奄一息，顧擎深從來沒有那麼想讓老爺子如愿過。

因為老人家如愿了，就愿意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爺子走之前，因為愧疚向溫覓囑咐了什麼，后來溫覓曾向他提出試著做一對“真夫妻”。

那是個深秋的夜晚，窗外枯黃的梧桐葉拍打著玻璃，像無數干枯的手在輕輕叩門。

溫覓穿著駝羊絨睡袍站在臥室門口，擺掃過地板上斑駁的月。

指尖纏繞著睡袍腰帶，聲音輕得如同飄落的銀杏葉：“擎深，我們要不要...試著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顧擎深正在解袖扣的手指懸在半空。

黃銅袖扣在臺燈下泛著陳舊的澤，上面顧氏家徽的鷹隼紋路已被歲月磨得模糊。

他著梳妝鏡中溫覓的倒影，想起老爺子臨終前渾濁的目在溫覓臉上停留的幾秒。

“老爺子跟你說了什麼？”他的聲音平靜得像在問明天的天氣。

溫覓明白瞞不住他。

向前走了兩步，真擺過地毯發出沙沙聲：“他說...他說你對喬安...”

“咔嗒”一聲，袖扣被扔進水晶托盤里。

顧擎深轉時，溫覓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面什麼都沒有，像兩潭結了冰的死水。

“溫覓，”他喚的名字像在念一份商業合同，“我，做不了任何人的丈夫。”

他指了指自己的口，西裝布料下的心跳平穩得近乎機械，“這里面是空的。”

明明只是深秋，當時溫覓看著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覺得大雪紛飛。

雪花粘在玻璃上，慢慢化水痕，像道明的淚。

溫覓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點同：“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比老爺子還可怕。他至還會憤怒，會偏執...可你...”

手想他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你已經把自己殺死了，是不是？”

顧擎深沒有否認。

他安靜地看著這個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想起結婚那天眼里的期待，此刻已經褪某種憐憫。

多可笑，堂堂顧家長子已經淪落到被憐憫的地步。

可是，他不在意了。

“睡吧。”他拿起床頭柜上的金眼鏡戴上，鏡片后的眼睛愈發顯得疏離。

后來溫覓在離婚協議上簽字那日，顧擎深推開滿桌文件，想起很多年前老宅書房里，戒尺在掌心時老爺子說的話：“顧家長子的使命就是顧氏家族。”

——

溫覓說錯了一件事。

顧擎深真正的死亡時刻，是在顧淮深婚禮的煙火綻放時分。

當第一簇金紅煙花在海灣上空炸開時，他正在莊園臺的影里。

下方花園里，喬安仰起的臉被煙火映得忽明忽暗，踮起腳尖的瞬間，周屹衡恰好俯——那道剪影得像心構圖的電影鏡頭。

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有漣漪，就像在看一件博館里的青銅——帶著對往事的禮貌緬懷，卻再無溫度。

“咔噠”

這是心臟最后一塊齒停止轉的聲音。

從顧淮深的婚禮回到老宅后，已經是第二天的事。

窗外暮四合，他到無名指上冰涼的印章戒指。

這方寸之的重量...竟比三十余年人生還要沉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