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他自小苦讀，資質上佳，十歲聞名鄉里。

這樣的他對于皇都的那位天子，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論年紀，寧蔭槐還有一年才到四旬年紀，十六歲親十七歲得了長子，之后又兩年得二子三子雙胎，又兩年，得阿嫵，所以他有了阿嫵時，也不過二十罷了。

皇都的那位天子今年應該是三十五歲春秋，只比自己小四歲。

小四歲也差不多是同齡人，不過當想起那位帝王時，寧蔭槐絕對不可能想起什麼同齡人，在他心里，對方是帝王，是大暉的主宰，作為一個苦讀十幾年的學子，這一生最大的期盼自然是考中功名，登金闕，立丹墀之上，慷慨陳詞，得天子賞識，一展宏圖。

然而世事多變，他終究失去機會，十幾年的苦讀皆空，他棄文從商，登上了海船。

昔日的夢想早已遠去，他不會再想起曾經的抱負。

后來聽到自己兒經歷的種種，他更多的是心痛，覺得自己的兒被那些權貴欺凌了，這個時候帝王將相在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權貴的鎮，是他無法反抗的皇權。

自然是有些恨的，但更多的是無奈于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對兒的愧疚。

結果，那位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帝王來到了他們家。

這讓他無法想象，也不敢相信這個世道怎麼這樣！

這可是自己苦讀十幾年希能夠得窺天的大暉皇帝啊！

他在學院苦讀時，曾有同窗得到這位帝王奏章批閱的手抄本，只是手抄本，但足以讓眾位學子激不已，紛紛拜讀，他求了人家才得以謄抄一份，拿回家細細品讀，希從中能窺見帝王的真知灼見，增進學問見識。

可是現在，他就在自己面前，一青衫，收斂了帝王的傲氣和尊貴，謙遜溫和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口口地喊著自己兒子為三哥，又對自己這般恭敬，執晚輩禮，言笑晏晏。

他甚至帶著被自己兒子打傷的淤痕！

寧蔭槐著眼前清貴溫雅的景熙帝，心緒復雜。

可他自然再清楚不過，眼前的帝王紆尊降貴，為自己兒而來，而自己的兒呢，愿意跟他走嗎？

自己又舍得將好不容易歸家的兒送走，骨別離嗎？

以及兒昔日遭的種種委屈，他忍心將這一切忽略和抹去嗎？

于是他深吸口氣，下自己的諸般緒眼底漸漸泛起冷意來。

在眼前這位大暉最有權力的帝王面前，他先為人父，再為臣民，為男兒，若不能庇護自己兒，又何談抱負？

最后終于，他對著眼前的景熙帝抱拳一拜，道：“蓬門蓽戶，能得先生駕臨，自是滿室生輝，不勝惶恐，只是家中鄙陋，到底委屈了先生，請恕寧某不敢留客，先生還是請吧。”

這話再清楚不過，他并不愿意屈從于帝王之威，并不愿意賣求榮。

他不歡迎景熙帝。

景熙帝聽此言，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十幾年苦讀的儒商，眼前的寧蔭槐有著骨子里的清高和倔強。

所以才能教養出阿嫵那樣鐘靈毓秀的兒嗎？

當下他收斂了笑意，越發恭敬地低首一拜：“寧先生既這麼說，賾某不敢勉強，改日再登門拜訪，賾某如今在鎮上已經置辦宅院，暫時歇在這里——”

說著，他的視線掃過隔壁房間的窗欞，那是阿嫵的房間。

當目收回時，他淡茶的眸底還殘留著淺淡的溫：“賾某會在此地暫居一些時日，若哪日寧先生有了興致，或談經論道，或分海外趣事，或品茗閑談，賾某隨時奉陪。”

第97章 登門造訪

待到景熙帝離開后, 父子四人面面相覷。

這候寧二郎也想到了什麼，他不敢置信：“他，他是——”

寧三郎對著他揮舞拳頭：“看看你招惹的這禍事, 你竟引賊上門！”

寧二郎不敢相信：“他, 他就是皇上？他沒有半點架子, 他怎麼可能是皇上，他前幾日還和我聊出海呢, 我們一見如故, 相投！”

這怎麼可以是皇上呢？一點看不出來啊！

寧三郎氣得抬起, 一腳踢過去。

寧大郎也繃著臉道：“你和人家哪門子的一見如故，可真給你臉了！”

所謂的一見如故，不過是別人刻意放低段的紆尊降貴罷了！

寧二郎：“那，那你打了皇帝？這行嗎？他會不會抄我們家？我們是什麼罪？謀逆？刺殺皇帝？”

是不是要滅九族了？

寧三郎倒是很無所謂的樣子：“打了就打了, 反正咱也不知道他是皇上, 咱只是打了一個上門的客人！”

一直沉默的寧蔭槐終于開口：“罷了, 此事不必再提。”

這樣的人, 一看便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寧蔭槐輕嘆了一聲：“順其自然吧, 況且他此次前來東海, 也不只是為了這一樁, 如今東海的海寇, 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畢竟天子出皇都，巡狩于東海, 這是國事, 是興師眾的大事啊！

自家所看到的青衫布，翩然而行，其背后是多侍衛扈從的如履薄冰。

圣駕出巡, 出警蹕，其間興師眾，是自己兒子完全無法想象的！

父子幾人正商議著，突然聽得隔壁響起阿嫵的喊聲：“三哥，三哥！”

寧三郎聽這個，一愣。

寧大郎疑：“怎麼了？”

寧三郎心虛：“我，我剛才把妹妹鎖房中了……”

那邊，阿嫵抗議起來：“三哥，你別鎖著我啊！”

寧蔭槐擰眉，看向寧三郎。

寧大郎一臉嫌棄。

寧二郎走上前，直接抬起一腳，踢在寧三郎屁上。

他咬牙道：“你竟敢欺負阿嫵！”

寧三郎被踢了一個狗啃泥，他也不敢說什麼，趕爬起來，著發疼的屁：“我，我這就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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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嫵聽說寧三郎把景熙帝給打了，一時也是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寧二郎有些憂愁：“阿嫵你說，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滅我們九族？”

寧大郎也有些頭疼：“阿嫵你怎麼想的？這事是不是不太妥當？”

阿嫵深吸口氣，之后看著寧三郎，問道：“三哥你為什麼要把我鎖起來？”

寧三郎悶悶地道：“若不鎖你，你定要阻攔！”

阿嫵：“才不會呢！”

站起，興致地道：“若你不鎖我，我便能看到帝王挨打的樣子了，這輩子難得一次，我憑什麼看不到？”

很有些憾：“現在臉上淤青消了嗎，應該沒消吧？那我趕去看看——”

說著就要出去，卻直接被寧三郎拽住了：“千萬別去，你不要自投羅網！”

這皇帝說了，要在這里暫居一段日子，估計人家就盯著他家阿嫵了，說不得明日便會來搶呢！

阿嫵卻笑了：“怕什麼，他若真搶，你們能攔得住？”

寧三郎呆了下。

阿嫵起，徑自回房，不過卻扔下一句：“他肯定不敢搶！”

兄弟幾個再次面面相覷。

肯，定，不，敢，搶！

多麼有底氣的話，所以是什麼給了他們妹妹這樣的底氣？

阿嫵當然明白，這個男人既來了，那就要出招了。

他那樣日理萬機的人，哪有那閑工夫跑到這偏遠小鎮閑逛，必是有所圖。

所以潛意識里也明白，等著接招吧。

阿嫵倒是好奇，下一步他會怎麼走？

難道會弄來艦船送給自己家人？如果那樣的話，未免有些尷尬了。

雖說自家確實需要的，這件事也很難辦，可正因為如此，他若直接送來一艘艦船，自己阿爹反而不喜，怎麼著都有些仗勢欺人或者拿銀錢砸人的意思了。

曾經這個男人用金銀頭面來討好自己，可時過境遷，今日不同往日，他這一招不靈通了，若是理不好，只怕會被父兄打出去。

好在接下來他并沒有這麼干，這倒是讓阿嫵松了口氣。

松了口氣之余，阿嫵也驚訝了一下，自己為什麼要松口氣？是怕他惹了自己父兄不快？

阿嫵著那玉扳指，倒是好一番反思。

心知肚明，哪怕他巡游此是為了東海海寇而來，可他原本不必親自來啊……

伴駕這麼久，最清楚他案前堆積的奏章，那里面件件無小事，東海鎮安侯府謀逆一事，他完全穩坐皇都，調兵遣將，決勝于千里之外，哪里需要自己千里迢迢來到這麼荒蕪之所在。

人家為做到什麼地步，心里也有數，沒必要揣著明白裝糊涂。

其實這個男人竟紆尊降貴，彎下段，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當然，過去的事，自然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他總得說出個道道來，心里還是有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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