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狼煙硝煙迫在眉睫的幽涼兩州,作為北涼後院的陵州,值此柳條芽的青青時節,仍是有許多俊男聯袂踏青遊玩,城中許多稚歡快放著風箏,有錢人家的孩子,還會在風箏線上串滿彩燈籠,像他們這棟院落附近,天空中就遊曳著不下十隻風箏,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無形中衝淡了兩撥人見面後的張氣氛,不過徐年那個出人意料的開場白,似乎有些煞風景。作為西蜀二十年來最尤的子,春帖草堂的謝謝,十四歲便登榜胭脂評,以“如羊脂玉,捧手似蓮苞”著稱於世,十年後蟬聯胭脂評,如今真實年齡雖有二十六歲,但看著說是二八-娘,也不為過。謝謝的段如大多蜀地子一般,清瘦,腰肢極細。謝謝尤其白,難怪又有月宮仙人的綽號,不知多蜀地男兒為之魂牽夢縈,徐年遠在北涼,都聽說西蜀道經略使對其垂涎已久,若非陳芝豹封藩西蜀,為春帖草堂的座上客,恐怕當年謝靈箴在春神湖畔死在徐年手上後,就會淪為經略使府邸的籠中雀。
徐年調侃了謝謝後,牽馬前行,沒有馬上向門口站在三人中間的白男子,而是看著那個中年儒生模樣的謝觀應,字叔,自號飛魚,曾經跟李義山並稱“北謝南李”,共評春秋風流,當然最讓徐年興趣的,不是此人捕蛟養真龍的大手筆,而是他的一個份,白狐兒臉的爹。白狐兒臉當年不知為何說他已經死了,而且也不跟謝觀應姓謝,而是姓了南宮,這其中自然又是一本難念經糊塗帳了。
在徐年看來,如今離王朝稱得上負氣運的角,就只有寥寥三人,皇帝趙篆當然算一個,然後便是前不遠有謝觀應傾力輔弼的陳芝豹,偏居西南蜀地一隅,對中原虎視眈眈,如今又策反了從本該屬於北涼陣營的西蜀太子蘇和老夫子趙定秀,有了南詔作為依托,可謂羽翼已,只等風雲變幻而已。這次陳芝豹為何要見面,徐年猜得出來一點端倪,因為第三個有坐龍椅的天子驕子,是燕敕王世子殿下趙鑄,那個當年的小乞兒。那麼接下來的格局跟先帝趙惇當年八龍奪嫡有異曲同工之妙,北涼不用摻和其中,就可以揮舉足輕重的作用,陳芝豹要名正言順走出西蜀,必然要利用西楚復國的大勢,為那個先於南疆大軍攻破西楚國都的定鼎人,北涼在此事中-將要扮演“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關鍵角,如果徐年鐵了心要牽製西蜀兵力,那麼趙鑄功的可能就會遠遠大於陳芝豹,當然,西蜀這次也絕對不是低眉順眼來求人辦事的,而是要做一個蔽的換,只要北涼不拖西蜀進中原的後,那麼想來西蜀也就不會在涼莽大戰中令北涼後院起火,這就要考校蜀涼雙方的默契了,都答應,那麼皆大歡喜,但只要徐年和陳芝豹其中一人不願後退一步,那就會是今日之後,雙方徹底撕破臉皮,不死不休,北涼腹背敵,西蜀也會貽誤時機,喪失中原逐鹿的大好先手,也許就是一步慢步步慢的尷尬境。
這筆易,極有可能會決定著整個中原的歸屬,甚至會是整個天下的姓氏。否則以陳芝豹的秉,豈會重返北涼主跟徐年見面?而且多半更是謝觀應從中攛掇,好不容易才說服這位白兵聖出蜀涼。
大概謝謝果真是陳芝豹的心腹,深知此次會面的輕重,所以哪怕給徐年調侃得七竅生煙,給七寸上狠狠砸了一錘子,仍是也沒如何甩臉子。
一行人進這棟江南風格的遮奢宅子,徐年和陳芝豹在最前並肩而行,接下來是澹臺平靜和謝謝,最後才是謝觀應和徐偃兵。呼延大觀和鐵木迭兒沒跟著,呼延大觀說瞧著不像是馬上要開乾的架勢,他得去這座陵北大城的街上買些奇巧件捎給媳婦和兒,然後這個北莽武道大宗師就直接走了。事實上這趟陵州之行,呼延大觀之前在清涼山就已經跟徐年挑明,他不會幫著北涼殺誰,但如果徐年一旦有命危險,他則會出手相救,徐年對此當然不會苛求什麼。到了呼延大觀這種無比接近王仙芝境界的武夫,除非是徐偃兵曹長卿這類有太多放不下的牽掛,否則誰都不會在意世道如何,比如鄧太阿,雖然跟徐年好歹還有個親戚份,一樣不願也不屑理會涼莽大戰的走勢,隋斜谷亦是如此,之所以逗留北涼,恐怕說到底還是想著在澹臺平靜邊偶爾個臉討句罵而已。
拋開弱不風的謝謝不說,北涼這邊是境界損的徐年,“只差半步”的徐偃兵和練氣士第一人的澹臺平靜,西蜀那邊,不確定是否已經凡聖的陳芝豹,和那幅6地神仙圖上位列榜的謝觀應。
應該屬於勢均力敵。
六人在幽靜院中落座,謝謝作為兩次登榜胭脂評的子,實在是有太多值得稱道的“獨門絕學”,其中煮茶便有“羽化茶”一說,謝謝雙手已有蓮苞譽,且於茶道,蜀地無數道教真人都稱讚其茶“中澹閑潔,韻高致靜,飲之兩腋清風起,猶如羽化飛升”。謝謝此時煮茶所用茶葉,正是騎火第一珍品的明前春神茶,從春帖草堂攜帶而來的茶茶,零零散散,竟然多達十八件,想必就是那一整套價值連城的十八學士了。饒是徐年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西蜀子的烹茶,確實賞心悅目,舉手抬足皆是風萬種,最重要是蘊含一種坐忘的意味,難怪西蜀道士都對推崇不已。
謝觀應最先喝了口茶,放杯後,率先打破沉默,沒有任何不痛不的寒暄客套,而是直奔主題,“曹長卿心知肚明,西楚要一鼓作氣打到太-安城下,一仗都不能輸,否則整個廣陵道局勢就會急轉直下。目前胎於大戟士的陌刀陣已經浮出水面,幾支作為主力的野戰騎軍也都現世,除去水師六萬人,西楚6上兵力有十七萬,在明面上跟北邊盧升象領銜的朝廷大軍,以及南疆十萬兵力,可算旗鼓相當。但是戰爭從來不是紙上數字的多寡之爭,趙炳的南疆大軍,戰力總要遠遠勝於西楚。”
徐年喝了口茶,委實沁人心脾,雙指旋了旋杯沿,微笑道:“局勢還是持平,曹長卿的水師必定會吞並廣陵王趙毅的水師,合流之後,有廣陵水師的廣陵江,會很大程度阻擋南疆大軍的腳步。謝西陲有西楚十七萬,跟兵力劣勢的盧升象較量,勝算很大。然後就要看青州水師能否幫助南疆兵馬越過那道天塹,否則曹長卿就會一路打到太-安城,顧劍棠的兩遼邊軍也會順勢南下……這也是太平令為何讓北莽最東線兩位捺缽,為何要對薊北袁庭山示敵以弱的源所在。在這種急劇展的態勢下,除了顧劍棠,其余勢力,在朝廷看來都是遠水解不了近。”
謝觀應好似有竹,淡然搖頭道:“青州水師未必不堪一戰,盧升象也絕非等閑之輩。”
徐年看著這個雙鬢霜白的中年男子,一時間有些神遊萬裡,不愧是白狐兒臉的老爹,一大把年紀了,還是很能讓子心啊。就氣態出眾來說,好像就只有大子曹長卿可以與之一較高低了。腹有詩書氣自華,真不是什麼騙人的說法。反觀那些地地道道的江湖人,羊皮裘老頭,鄧太阿,呼延大觀,可都差了十萬八千裡,當然,年輕時候的李老頭兒,無論是劍還是人,自是世間無敵手的。
謝觀應對著這麼個堂而皇之走神的年輕藩王,有些啞然失笑,瞥了眼邊那個始終神平靜的白男子,心想難怪當年趙長陵選擇了姓陳的他,而不是姓徐的世子殿下。
徐年歉意一笑,然後好奇問道:“謝先生在青州水師中早有謀劃,這不奇怪,可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盧升象當時離開廣陵春雪樓,是元本溪的授意,他到時候會答應讓出城之功?那可是意味著盧升象能否從離大將軍變兵部尚書,畢竟以後的王朝,什麼大將軍不過是好聽一點,手握實權的尚書才是香餑餑。”
謝觀應笑著反問道:“就算他盧升象想要做當初一舉定鼎中原的北涼王,可他想做就能做嗎?何況今時不同往日,他哪怕功圍城,也需要忙著去與南疆那個年輕世子做一場鷸蚌相爭。”
謝謝敏銳察覺到心儀傾慕的男子,悄悄皺了皺眉頭。
煮茶之時,能忘我,終究難忘他啊。
世間子,大多如此,無論如何神仙出塵,終歸有個男子讓們回到人間,心甘願為他素手調羹紅袖添香。
徐年輕聲笑道:“這麼說來,先帝趙惇是死早了,否則謝先生都不用如此傷神。”
謝觀應點頭道:“如果先帝在世,我現在就不是在陵州,而是青州水師中了。”
世人皆知趙惇對陳芝豹青眼有加,自然而然,趙惇沒死的話,一定不會像當今天子趙篆那樣婉言拒絕陳芝豹麾下“僅僅”一萬人的出蜀平叛。
趙室先後兩任皇帝,有些事是薪火相傳,比如趙篆跟先帝一樣對待北涼,始終都是在不影響中原穩定的前提下,務求最大程度消耗北涼軍力,否則只要北涼徐家還在,削藩就了天大笑話。但是有些事就悄然改弦易轍了,比如對蜀王陳芝豹的態度,趙惇是那種近乎偏執的信任和欣賞,作為自認開明的帝王,無比陶醉於那種“國有無雙良將,為朕驅策”的心結緒,而趙篆則是轉為忌憚和猜疑。
先前一直如舊友重逢言談溫和的謝觀應,搖搖頭拒絕了謝謝的繼續倒茶,氣勢驟然一變,語氣漸冷,“早先我與蜀王推演過北涼戰況,如果把王爺當尋常吏做出考評,不過是中下而已。若非王爺沒有在涼州北重塚南興建大城,那就連中下都沒有了。”
徐年笑著不說話。
謝觀應繼續說道:“北涼的上策,只有憑借十多萬天下最銳的野戰騎軍,一戰功!”
徐年臉如常問道:“謝先生是說讓北莽百萬大軍全部屯扎在涼州虎頭城以北,重演一場西壘壁之戰?”
謝觀應笑而不語。
充當錦上花的謝謝心中有些小小的訝異,這個面目可憎的年輕藩王倒也不笨嘛。謝先生可不是故意危言聳聽,而是跟邊的他有過一次通宵達旦的沙盤推演,只不過當時推演的基礎是有他坐鎮北涼,而不是這個姓徐的年輕人主持大局。在這種前提下,北莽本就不敢分兵三路全線境,只會也隻敢畢其功於一役,跟北涼豪賭一場,準確說來是跟他,跟謝謝邊一言不的陳芝豹孤注一擲。謝先生扮演董卓,陳芝豹作為北涼守方,雙方調兵遣將,極其相似當初的西壘壁大戰,雙方不斷減員,不斷增兵,比拚誰更早被拖垮,最終謝先生竭盡全力,仍是輸給了手頭只剩下三萬騎軍和步軍全軍覆沒的北涼。在那場驚世駭俗的紙上談兵中,流州,幽州和陵州,都淪為看戲。所有慘烈、詭譎和彩的戰役,都隻生在涼州以北。但這才是那場推演的先手,連中盤都沒有到,接下來會是北涼迫使元氣大傷的北莽矛頭轉向兩遼,北涼從離馬前卒變擁有數年時間修生養息的“閑人”,在整合了流州難民後,合縱連橫,一口氣打通西域,收攏西蜀南詔,在同樣的三足鼎立中,離北莽不斷消耗,北涼在重整旗鼓後將會迅恢復到手握十五萬純粹騎軍的兵力,然後南詔西蜀起兵十五余萬步卒,再度以總計三十萬兵力參與天下之爭。當時謝謝旁觀推演,在中盤臨近尾聲時,本以為他會趁虛而,率軍直奔太-安城,一舉為中原正統後,再與北莽最終在收時決戰一場,但是他讓猜錯了,當時他選擇了由涼州和薊州兩地北上,選擇了先踏平北莽南朝再去覬覦中原,最終在為北涼、南朝、西域、西蜀南詔六大版圖共主後,居高臨下,直接繞過本已遭重創的顧劍棠兩遼防線,在淮南道境跟離大軍決戰,繼而南下廣陵道,本不用理睬太-安城,再與南疆大軍一戰,那時候顧劍棠的兩遼邊軍,戰與不戰,都已無關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