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眨了眨眼睛，“其實就等你這句話。”

澹臺平靜臉難看至極，可見這位練氣士宗師氣惱到了何種地步。

徐年重新上馬，輕輕笑問道:“那個問題，猜出來了嗎?”

澹臺平靜的脾氣終於，怒容道:“猜你個大頭鬼！”

徐年微，小聲嘀咕著什麼。

澹臺平靜瞬間恢復練氣宗師的大家風范。

祥符二年，谷雨至，春已暮。

家家戶戶，朱砂書符蠍蟲。

在徐年與澹臺平靜在青蒼城以南分開後，一路獨行來到西域腹地。

終於看到了那座並不起眼的山。

而在這個時候，有個綽號無用的和尚一葉下廣陵，找到了西楚樓船的曹長卿，和尚在漂浮江面的葦葉上雙手合十，抬頭向那襲青，說要請曹長卿放下一拿起一。

曹長卿沒有說話，只是搖頭。

大楚，他曹長卿放不下。中原，他曹長卿拿不起。

本名劉松濤的爛陀山和尚，問道:“貧僧都可放下，你為何放不下?”

曹長卿笑了，“我放不下的，你又從未拿起，何談放不放下?”

無用和尚低頭默念一聲佛號。

曹長卿抬頭向那座視線遙不可及的大楚國都。

說是放不下大楚。

放不下京城，放不下皇宮，放不下涼亭，放不下棋局。

其實不過是，放不下他與君王側笑觀棋的。

這一天，無用和尚戰死於廣陵江上。

這一日，海水倒灌廣陵江。

儒聖曹長卿之霸道，朝野皆知。

徐年登山之時，驟然間，滿山鍾響。

一陣陣悠揚鍾聲中，徐年心生應，在爛陀山半山腰駐足，遠東方，怔怔出神。

徐年緩緩閉上眼睛，輕輕低頭合十。

願北涼不悲涼。

————

當時在在徐年一行人離去後，陳芝豹輕輕拿起茶杯，依舊默不作聲。

謝觀應站起，忍不住輕聲笑罵道:“這家夥不愧是李義山的徒弟，都一筋。還反過頭給我教訓了一通。不過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他徐年的境界已經是無源之水，除去西域一面，今日起可算三面樹敵的北涼，更是如此。”

陳芝豹笑了笑，“反正你我這趟陵州之行，本就不求什麼。我只是想最後看一眼還算太平的北涼，你是……老丈人著鼻子忍著火氣看婿，越看越礙眼的緣故?”

謝觀應自嘲道:“我啊，就只有個兒子，哪來的婿一說。”

陳芝豹笑意更濃，竟是開了玩笑，“難不是刁難婆婆看待未過門兒媳婦的心態?”

謝觀應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臉鬱鬱道:“要是時勢能夠再給我半年時間，只要半年時間，到時候你……”

陳芝豹搖頭道:“戰場上別說什麼半年，半個時辰甚至是半刻就可以決定勝負走向了。”

謝觀應重新坐回凳子，有些好奇，問道:“你當真就沒有想要跟徐年說的?”

陳芝豹淡然道:“想說的?有，就是不想說。”

謝觀應倒是能理解這名白男子聽上去似乎自相矛盾的話語。

謝觀應手肘擱在桌子上，傾斜，多了幾分閑適意態，“那家夥有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世事最難稱心如意。比如他徐年要一如既往是個繡花枕頭，如今北涼隨你姓陳，他老老實實當個福的傀儡藩王，那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如果徐年不但是做過天下第一的武夫，還能備你陳芝豹的兵法韜略，是世間第一等的帥才，那我當時就會直奔清涼山而不是去蜀地了。”

陳芝豹跟北涼徐家，就像是打了一個死結。

隨著徐年就越高，越難解。

謝觀應臉上浮現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神，“你對當世子殿下和新涼王的徐年有什麼看法?”

謝觀應問完這句話後，就認為注定不會得到答案，但是陳芝豹竟然毫不猶豫說道:“以前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許有嫉妒。等他當上北涼王，就沒有什麼太多覺了。”

謝觀應訝異道:“嫉妒?你一個贏了葉白夔的兵法大家，及冠之年本可以為異姓王的人，會去嫉妒一個不得不藏拙字汙致使聲名狼藉的藩王世子?”

陳芝豹微笑道:“徐年有句話說對了，有些小事，謝先生你的確不懂。”

謝觀應陷沉思，“黃三甲自詡算無策，後來就跑去算人心打時間，結果在京城算錯了那個用木劍的年輕遊俠。”

陳芝豹緩緩站起，“我年時，有個男人和有個人有過一場爭吵。”

謝觀應這次是真正好奇了，那男的份不難猜，能夠讓白兵聖如此多年念念不忘，自然只有北涼王徐驍和王妃吳素。但爭吵的容，是他如何都猜不到的。

陳芝豹角有些笑意，也不加掩飾，“那個男人說咱們男兒就該披甲騎馬殺敵，就算下了馬背，也還是穿著漆黑鐵甲顯得英俊且威猛。子則說穿素雅的白袍子才好看，有書卷氣。後來到了北涼，除了起初趙惇導致的那場大戰，還有點嚼頭，後來我當北涼都護的時候，沒怎麼打大仗，都是斷斷續續的零碎小仗，更多時候都是在那個開門即見黃沙的住看書。我爹死得早，但好歹有些印象，我娘死得更早，記憶很模糊。所以這輩子把那個男人當作義父，但是始終把那個人當作自己的親娘。”

然後陳芝豹斂去笑意，“義父在世一天，我就一天不會徐年。但如果他自己死在離江湖或是北莽草原上，我也無所謂。這個初衷，義父相信，但是很多人不信，甚至連姚簡和葉熙都不信，所以瞞著我找到北莽殺手薛宋，花錢買他死。黃三甲有過龍蟒白一並斬的讖語，既是給北涼徐家下套，也未嘗不是給我陳芝豹套上的枷鎖，所以那場鐵門關截殺，覺得我是去殺人的，我很多事能忍，但是對，我不忍。當年我在西壘壁親手殺了爹娘，唯獨放過了……”

陳芝豹沉默片刻後，沉聲道:“我爹坦然赴死，我隻恨世道，但從不恨誰。義父我也認，而且是真心真意，所以我寧肯跟隨義父前往西北邊陲，而不去當什麼南疆藩王。但是你要說，讓我陳芝豹給一個印象中一直是個懵懂孩子的家夥鞍前馬後，憑什麼?就因為他跟我義父一樣姓徐?有朝一日會世襲罔替?”

謝謝正巧過小院門檻，聽到他這番言辭後，眼神熠熠生輝，為之沉醉癡迷。

這才是讓慕的男子。

世人眼中位極人臣的藩王爵位，仍是太小了，整個天下才夠。

謝謝重新開始烹茶，這一次比起方才的暗流湧，自然就要輕松愜意許多了。

謝觀應抖了抖袖子，坐回凳子，“他徐年這些年做了什麼，我最清楚不過，當年他在太-安城，我就專程盯著他呢。不過等到他出京時，我就只有失了。”

謝謝忍不住問道:“先生為何會失?雖然我也討厭那徐年，可真要說起來，他畢竟還是有些……門道的。”

謝謝強忍著反，好不容易說了句“平心而論”，由此可見，徐年這個新涼王如今在世人心中，確實今非昔比，不是以往那般不堪目了。

陳芝豹微笑道:“謝先生是嫌棄他無大志，連坐龍椅的念頭都生不出，或者說抑得很好。”

謝謝瞪大眼眸，“世間當得梟雄一說的那些奇男子，還有人不想當皇帝的?”

抬起袖子，遮住，出那雙瞇起的漂亮眼眸，嗤笑出聲道:“他徐年還是男人嗎?”

石桌上，水霧嫋嫋。

茶香撲鼻。

期間謝謝心思玲瓏剔，看得出來謝觀應頗有談興，就問了些早就憋在肚子裡的事。

為何如今天下高手輩出，風采遠勝以往江湖。

謝先生笑著告訴，那永徽之春，不僅僅是離場一個收的大年份。更是黃龍士拿以後百年千年江湖氣象損耗殆盡作為代價，造就出來的“大年”假象，就像是個敗家子，不但是寅吃卯糧，而且把以後所有年份的糧食都給吃得一乾二淨了。以後再無大年，只有小年，而且越來越小。一代代江湖，從再無6地神仙，到再無與天地共鳴之人，到再無誰叩指問長生，一品四境宗師一個都沒有，到頭來，就只有如今隻算小宗師的二品高手，為那後世眼中當之無愧的大宗師。今朝一切江湖之風流，都將為後人將信將疑的志異傳說。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輩恩怨一輩了，為何新君趙篆仍是像是與新涼王有殺父之仇?

謝先生神玩味，殺父之仇當然沒有，但奪妻之恨，倒是有那麼一點點。

聽到這裡，謝謝張大，那姓徐的還有這般逆天手腕?難道他真與那出北涼的本朝離皇后，有什麼見不得的關系?

深知趙室幕的謝觀應一語道破天機，先帝趙惇好歹知道皇后趙稚不過是與北涼王妃吳素爭一口氣，並非是趙稚與徐驍真有什麼。可當今天子心頭的的確確是有那麼一刺的。關鍵是這藏極深的刺，連新皇后嚴東吳都無法拔掉，所有外人就更不用說了，說不定之即死。

謝觀應說到這裡，手指了指陳芝豹，半開玩笑道:“在新君心頭上，咱們蜀王又是一刺，就像先帝趙惇對待徐驍的複雜心態，如出一轍。”

陳芝豹臉平靜，耐心等著那杯新茶。

陳芝豹從謝謝手中接過茶杯的時候，看著謝觀應，問道:“徐年今天說那麼多，你知道他真正想要做什麼嗎?”

謝觀應點點頭，語氣有幾分唏噓:“這一點，徐年跟李義山實在是天差地別啊。”

陳芝豹直言不諱道:“所以清涼山只會是宋明之流有那一席之地，你謝觀應是不會去的。”

謝觀應一笑置之，眼角余瞥見謝謝的滿臉思量後，打趣道:“也罷，既然已經給你說了那麼多趣聞事，也不差這一樁。他徐年自信佛信來生，隨著親人一個一個離世，他越來越怕是自己獨佔了全家氣數，才害得親人不得福澤。所以他這個還留在間的人，拚卻一死，也要給徐家積攢德，為春秋中一路殺人盈野的徐驍還債。”

謝觀應大笑道:“好一個父債子還！所以說啊，他徐年不管想不想當皇帝，他都不敢啊！真是可憐！”

謝謝震驚過後，低頭輕聲道:“真是可憐呢。”

陳芝豹則喃喃道:“可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