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徐年吃著下了蒙汗藥的菜肴,來端回食盒碗筷的酒樓夥計磨蹭了半天,也沒等到徐年一頭撞在桌子上,就知道遇上了扎手的點子,這在他們這類開了很多年頭的黑店也不算多稀罕的事兒,既然的不行,那就來的,酒樓自有一兩位雙手染的鎮店之寶,如果真遇上了不吃的能人,那就認栽,能夠扎西域的漢子,在這種事上格外豪爽,拉得下臉,假使萬一給人踩在了地上,自己同樣也撿得起來。很快就有一位材魁梧臉上有疤的中年漢子推門而,四五個喜好湊熱鬧的酒樓夥計就聚在走廊拐角,在那裡做莊的坐莊下-注的下-注,賭那個俊哥兒到底能熬多久,有個賭重的好像是輸了好多次,這次搏個大的,一口氣用所有碎銀子押注那年輕公子哥能安然無恙,坐莊的正是先前去房送吃食的夥計,笑納了那三四兩銀子,咧得都合不攏了。不料銀子還沒捂熱,就要倒回去七八兩,竟是在外城都小有名氣的酒樓盧爺才進去就走出了,坐莊的酒樓夥計頓時扯住這位大爺的袖子,苦兮兮問道:“盧爺你莫不是相中了那俊哥兒的皮囊,才給人家放水了?小的這可是要小半年白忙活了。”
那滿積年匪氣之中又殘留有幾分軍伍銳士氣焰的漢子,聞言後就是然大怒,一腳把這個火上澆油的兔崽子踹得整個人撞在廊壁上,所幸用上了點巧勁,不過也要那店夥計一陣好,半跪在地上跟上岸魚一般大口氣,說不出一個字來。漢子低聲音怒道:“放你娘的水,你老娘要是在屋子裡,老子能讓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那酒樓夥計哪裡敢反駁什麼,忍著吃痛小聲" "著,比起那一腳,這類髒言葷話反倒是輕得不能再輕了,在西域這點算得了什麼?連下酒菜都稱不上而已。哪怕是他們這些二三十歲在這座城裡土生土長的市井底層角,也或多或知道些幕,早個二十年,多流難至此的男,實在是沒法子憑本事活下去了,不知有多金枝玉葉就在線昏暗的私窯裡“待客”了,而給們把門風招徠生意的男子,說不定就是們的爹,甚至是當家的男人。所以如今好些上了歲數的老漢,如今曬著日頭等死的時候,總喜歡拿著架勢對他們這些年輕人來上大同小異的這麼一段,“你們這些年輕後生呀,可真是生晚了時候,咱們正值龍虎猛的歲數,就遇上了好年歲,那些從東邊來的娘子,不論是十幾二十多歲的,便是三十好幾四十歲的,也比你們如今街上瞧見的子都要水靈太多太多了,們的皮啊,著就真跟上等綢緞似的,雖說們總扭扭,喜歡讓人熄了油燈再做那事兒,否則就要加錢,但這也不算啥個事,因為等你真上了們的子,就曉得那份快活嘍,這等豔福,你們這幫兔崽子啊是甭去念想了。”那漢子沒有搭理這幫眼窩子淺到裝不下半碗水的年輕無賴,徑直離開,就算離遠了那間屋子,仍是心有余悸,他有句話沒那臉皮說出口,當他過門檻的時候,僅僅是給那人瞥了一眼,差點就邁不開步子,若非那人笑了笑,沒有繼續“刁難”,他就已經打起退堂鼓高高豎起降旗了,可當他好似吃足吃的力氣向前走出七八步,已是汗流浹背,好歹也是刀口小二十年的亡命好漢,卻本就不敢坐下,只是輕輕抱拳,說了句叨擾公子,等到那公子點頭一笑,他這才有那氣神去挪步轉,否則恐怕就要跟一木頭那樣在那兒杵著等死了。
這漢子站在二樓樓梯口停住形,越想越納悶,他盧大義年紀輕輕就已是春秋某個亡國的一條軍中好漢,這麼多年手把式都沒有丟掉,甚至到了這座古代西域都護府,還靠著際遇跟在此姓埋名的江湖前輩學了好些獨門絕學,多次趟在水裡的驚險廝殺,如今更是著了小宗師的門檻,在好事者排出的外城二十人高手榜上雖說敬陪末座,名次不怎樣,可好歹是上了榜的人,難不真如那個垂垂老矣的師父所說,西域這地兒閉門造車出來的所謂高手,太差?比起中原正統江湖差了十萬八千裡?盧大義十九歲就跟隨恩主逃亡到了西域,以往又是軍中銳士,對故國故鄉早也淡了心思,至於那離王朝的江湖,更是從未涉,總覺得這座城市就算是西域的國都了,能夠在這裡出人頭地,打拚出一番事業,比起中原高手就算遜,也差得不多,堅信城高高在上的十大高手,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比肩那什麼天下武評宗師,也總該有兩三人可以有資格上榜。只是今日跟那個年輕人不過打了個照面,盧大義就猛然驚醒自己井底之蛙了。
那個世家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上真的有一種“勢”,常年不茍言笑的師父以前唯有偶爾喝著小酒喝出了興致,才會瞇著眼跟他說起這種雲遮霧繞的玄妙境界。還說高手過招,跟醫家聖手的聞問切是差不多的門道,之氣勢興衰不過是第一步,聽之言語中氣高低的第二步,接下來才是互報名號來頭,來確定是否生死相向,最後才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去切磋的切,那時候多半就是生死立判的慘淡結局了。盧大義對此原本不當回事,在西域待久了,習慣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習慣了逃不出一個錢字的暗殺截殺和搏殺廝殺,哪會管你是什麼宗門幫派的?只要斷人錢路,任你是天王老子也要挨上一刀。在西域這塊天不管地不管的土壤田地上刨口飯吃的男,生死由不得你當回事,既然連生死都顧不得,還管你是不是過江龍是不是千金之子?若非盧大義珍惜來之不易的武道境界,終於有了為一方宗師的希,今日吃癟後早就拉攏上幾十條好漢去堵住房門了,若是還吃虧,那就再喊上外城那幾位對脾氣的榜上高手,萬一外城不行,終歸還有城那些終年養氣的頂尖菩薩,西域早就明白一個道理,西域是西域人的西域,訌不去說,可要說外人想來此拉屎拉尿,不管你在中原或是在北莽如何呼風喚雨,都得乖乖錢!這二十年來,盧大義見過的過江龍給這座大城折騰得剝皮筋還嗎?是死在他和兄弟手上的,就有七八號極其扎手的人,有死在子肚皮上的,有先傷在稚袖中刀然後死在幾百號人群毆中的。盧大義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下了心頭浮起的殺機,招手喊來一個信得過的店夥計,讓那孩子去跟酒樓掌櫃打聲招呼,說乙等房戊字房那個年輕人不能。
那個十六七歲就已經殺過人的年難得看到盧爺如此臉沉,不敢造次,忙不迭跑去傳遞“軍”,不忘回頭瞥了眼盧爺走下樓梯的偉岸背影,在年心中,這般好像坐在骨堆裡豪飲醇酒消婦的男人,就算是西域最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了。別的不說,盧爺去上等窯子喝花酒,平日裡看他們這幫愣頭青都不正眼瞧的狐娘們,在收盧爺銀子時總是會打個大大的折扣,甚至給盧爺白睡了子也沒怨氣,據說不了慵懶靠在床榻上丟下一句“盧爺再來”,這可不是他瞎猜的,而是有一次運氣好被盧爺帶著去開眼界,雖然是在那位姐姐屋外枯坐了一夜,連一同在廊外等候服侍的婢小手兒也沒敢一下,天亮盧爺推開屋門後,他是親耳聽到那個姐姐用一種能讓人了骨頭的語氣,懶洋洋油膩膩來了這麼一句。打那以後,年天就想著這輩子怎麼也要有盧爺一半的本事才甘心閉眼去死!
麻麻擁簇著十幾萬人,哪怕在中原也都是大城了,何況是比起北涼更加杳無人煙的遼闊西域?你總不能拿它跟太-安城比吧?
徐年吃過飯後,夜幕降臨,就趴在窗臺上眺滿城燈火的夜景,此城從無宵一說,西域排得上號的富貴人家又都聚集在此,自有一種天大地大我自逍遙的本。北涼自然不會對這麼一個邊陲重地當真不聞不問,自師父李義山起,就不滿足於在北涼本土三州束手束腳,按照當時的謀劃,不是青城山的數千伏兵,連同流州流民在的西域,甚至還有那西蜀和南詔,都應該為狼煙四起後的戰略縱深,如此一來,北涼鐵騎冠絕天下的野戰實力,才能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西蜀出步卒,南詔出兵餉,西域則連同北涼三州作為徐家鐵騎策馬馳騁的縱深,那才是最佳的戰略構想,這也是徐年師父李義山真正的滿腹錦繡,只可惜,哪怕徐年在鐵門關一役功截殺了皇子趙楷和那頭病虎,朝廷仍是棋高一著,他徐年仍是最終沒能幫助師父完這個夙願。但是徐年總不能就此泄氣,更不能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有了曹嵬的那支暗度西域奇軍偏師,為此也付出了一萬幽州騎軍差點全部戰死葫蘆口外的代價。相比之下,徐年讓初見於春神湖上之後接納於京城下馬嵬驛館的落魄老書生劉文豹潛伏在此城,甚至給了他一個拂水社乙等房房主的蔽份,負責在北涼和曹嵬騎軍之間居中調度,也就不算什麼了。徐年暫時不想去跟混城但尚未站穩腳跟的劉文豹頭,今時不同往日了,據拂水社說如今天下可是有許多書桌上都開始放有他徐年的畫像了?徐年笑了笑,著臉上的那張生面皮,襄樊城那邊的消息不算好,從清涼山走出去的子舒,應該是假戲真做了,在6詡一事上跟北涼有唱反調的跡象,但總歸還沒敢明著跟北涼撕破臉,按照定例每半月一旬的跟拂水社打道,也還算恭謹小心。天高皇帝遠,人心似水起了漣漪反覆,徐年對此也沒有太多的惱怒,沒辦法,小時候總聽娘親說這世道不太平,子更難得太平,徐年也懶得去跟一個世可憐的南疆子較勁。老天爺和離趙室還有北莽大軍,跟他徐年較勁是一回事,徐年自認還沒慘到需要跟子撒氣的境地。不過舒是一回事,若是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薊州姓韓的,膽敢臨陣倒戈,那就趟過了北涼的底線,跟那暗中聯絡北莽太平令和春捺缽的馬賊頭目宋貂兒就是一個惡劣質了,當下徐年很多事是很難做到所心所,但要說殺一個底子不乾淨的離忠烈之後,徐年半點心都欠奉。
月初時分,夜中,天掛月牙兒。
徐年睡不著,就乾脆拎了兩壺烈酒坐在這棟酒樓屋頂上,遠城中央,山頂有轉經筒的小爛陀那邊的夜景格外絢爛,圍繞著這座小山,張燈結彩,好一幅夜夜笙歌的富貴氣象。徐年沒來由記起當日跟謝觀應那番言語鋒,這個位列6地朝仙圖位的讀書人的確不是只會說些大而不當言辭的人,謝觀應說到一件事的確中了徐年的心口,那就是徐驍出遼東後縱橫馳騁半輩子,那場馬踏春秋真正的功績,就是一舉搗爛了“國雖破,家還在”的豪閥基,打破了“太平時,士族與君王共治天下,世時,換君王不換家主”的老規矩,春秋多慘劇,也多幕辛,為離馬前卒的徐驍能夠擊敗泱泱大楚,這裡頭豈會沒有一些不可與人言的東西?當時徐驍完西壘壁圍剿大勢後,有多世族門閥厚著臉皮做起了兩邊押注的牆頭草?否則西楚哪來那麼多事後搖一變為滿朝紫公卿之一的權重臣子?至於南唐貴族門第私通離南征主帥顧劍棠,為了一家富貴綿延而自己打開一國之門,那就更是不可計數了。這些見不得的幕,只能跟隨大勢顛沛流離起起伏伏的老百姓是絕對不會知道的,也許只有百年千年後,這段蒙塵往事才會被後世史家在浩瀚文牘中語還休地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