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培芳小心翼翼地察言觀,只要王爺出一的不滿,他就能讓這個張煥芝的年輕人,在北涼場把冷板凳坐穿。
徐年已經打量過張煥芝,聞言後笑道:“難為你了。”
張煥芝愣了一下,低頭聲道:“不敢。卑職到了北涼之後,一番親眼見親耳聞,才知道北涼與印象中大不一樣。”
徐年一笑置之,轉繼續前行,沒多久就讓田培芳王林泉這些人都回去做事,隻跟徐渭熊並肩走在河畔,不遠就是負責戒備的白馬義從。
徐年輕聲問道:“軒轅青鋒是主跟拂水房聯絡的?”
徐渭熊點頭道:“大雪坪那邊當時先是跟魚龍幫劉妮蓉聯系,梧桐院和拂水房都有些倉促,所以我們在那三路人中都安了許多有江湖份的諜子,順便將這些外地拂水房死士遷回了北涼,他們負責引導言論。”
徐年笑道:“難怪當時軒轅青鋒說要打一架,讓我敗給,我要是知道有這麼一茬,也就答應了。這份人,可不小。”
徐渭熊問道:“你見過先生一行人後,如何?”
徐年搖頭道:“老先生畢竟還頂著上學宮祭酒的份,一舉一都不由己,能夠前來北涼已經越過離趙室的底線了。我猜齊龍很快就會在京城做出對策,放出消息,只等韓老先生遊歷返後就要接任大祭酒的位置。”
徐渭熊轉椅,停下後面朝河流,輕聲慨道:“先生當時故意不涼州城,我就知道先生是下定決心了。若是先生城,我們反而會失,因為這意味著先生當真是無無求,會帶著所有弟子返回學宮。既然避嫌給離朝廷看了,那就說明最也有一名弟子會悄悄留在北涼。”
徐年驚喜道:“許煌,司馬燦,兩人只要留下其中一個都很不錯了。”
徐渭熊大概是記起了那些年在上學宮求學的,有些失神。
徐年聲道:“放心吧,老先生子骨還很健朗,騎了十裡地的馬。”
徐渭熊抬頭瞪眼道:“你也不知道勸阻?!”
徐年白眼道:“當時老先生倚老賣老要我送他們二十裡路,我急著趕往懷關,加上已經有許煌幾個都死命攔著,我也就沒出聲。”
說到這裡,徐年壞笑道:“老先生最後隻讓我送了十裡路,上說是我心意到就行,我看其實啊,是老先生真的扛不住了。”
徐渭熊角翹起。
徐年在椅旁邊蹲下,了太,歎氣道:“怎麼陸家人就是不開竅呢。難道整個家族的聰明,都一腦集中在老供奉陸費墀和陸丞燕兩人上了嗎?王林泉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一直袖手旁觀,還算厚道,沒有對陸家落井下石,可勉勉強強好歹是一家人了,如果王林泉能夠多退一步,清涼山也安生許多。”
徐渭熊平靜問道:“所以你故意當面提出要讓陸東疆當那個肋的副經略使,敲打王林泉?”
徐年苦道:“算是旁敲側擊吧,不過我要是再對陸家不聞不問,這個在陸老供奉手上不惜舉族遷北涼的豪門,恐怕不用三四年,就要給北涼當地員吃得骨頭都不剩了。你說這都什麼時候了,連我的梧桐院都在賣出字畫古玩換取外地的鹽鐵糧食,這個陸家倒好,老供奉辛辛苦苦攢下的那些黃金白銀,是字畫就買下了三十多幅,既然沒有選擇余地地在咱們北涼扎了,就算是有樣學樣跟王林泉那般,與那些遷出北涼的家族價買土地也好啊。這會兒是附庸風雅的景嗎?個個在那裡沾沾自喜,覺著佔了天大便宜……”
徐渭熊突然幸災樂禍道:“其實你小看王林泉的為人世了,這位財神爺在開春以來,悄悄低價買了好些價值連城的字畫,應該是要自降份送給陸家的,你這一開口,隨手就丟出個從二品的副經略使,王林泉可就送不出手了,否則陸家不念好不說,還得被陸東疆這些老的陸丞頌這些小的愈發看輕。”
徐年懊惱道:“姐,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
徐渭熊笑瞇瞇道:“怪我咯。”
徐年馬上舉起雙手,“是我行事唐突了。”
徐渭熊冷笑道:“唐突?咱們北涼王做事還會唐突?否則怎麼會跟天下第二的拓拔菩薩從西域北部一路打到雪蓮城,打得那一個酣暢淋漓翻天覆地,真是威風極了。我這不就還想著讓人做一塊‘天下第一’的匾額,回頭就掛在清涼山的大門口上。要是你覺得天下第一這四個字俗氣,‘舉世無敵’如何?是不是更霸氣一些?”
徐年知道這個二姐的脾,哪裡敢只能火上澆油的還,愁眉苦臉從地上拔了青草,彈去泥土後叼在裡。
徐年突然慨道:“偌大一個北涼,方方面面的,當家三年狗也嫌啊……”
徐渭熊手在他腦袋上重重一拍,“誰是狗?!”
徐年無奈道:“我這不是還有下半句,剛想說才知道咱們爹當家不易嗎?”
徐渭熊向天空,輕聲呢喃道:“是啊。”
原本蹲著的徐年乾脆一屁坐在地上,慢慢嚼著草。
徐渭熊沒來由想起一支不曾流傳開來的小曲子。
當年和他的姐姐,遠嫁江南。
那一天,有個年,就在梧桐院裡,用筷子敲酒碗。
送君千裡直至峻嶺變平川。
惜別傷離臨請飲酒六兩三。
一兩願你江南多雨帶油傘。
二兩願你酷暑可以輕搖扇。
三兩願你冬莫忘添衫。
四兩願你年年多聚無離散。
五兩願你無病無憂心常寬。
六兩願你無風無雨長相歡。
六兩三。
余下三。
我在西北,一關接一關。
與你相隔,一山又一山。
最後隻願我,知道你平安。
徐渭熊長呼出一口氣,轉頭聲道:“以後別再做傻事了,會讓爹娘……還有,還有你姐擔心的。”
徐年嗯了一聲,然後吐掉草,向遠方輕聲道:“拓拔菩薩去了流州,黃蠻兒在那裡,我就是不放心。”
徐渭熊低下頭,看不清表,微風拂,額角發起伏。
徐年笑著站起,“姐,我去懷關了啊。趁著拓拔菩薩沒在邊境,我要親自去趟虎頭城。姐,你放心,這次肯定不意氣用事,只要見機不妙,就風扯呼!”
徐渭熊抬起頭,莫名其妙說道:“喊二姐!”
徐年撓撓頭,“都一樣。”
徐渭熊揮揮手,“去吧,到了虎頭城,擰他個幾百上千顆北莽腦袋下來!”
徐年哈哈笑道:“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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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黃昏中,當一個人的影出現在虎頭城的城頭,已經晝夜攻城一月有余的北莽大軍,猛然鳴金收兵,破天荒休戰了。
遠遠看著那個人,北莽全軍悚然。
第二天拂曉時分,大風撲面,北院大王董卓那一騎在麻麻的北莽鐵甲護衛下,仍是隻敢略微出陣一百步,遙虎頭城頭,他沒有任何豪言壯語,只是高高舉起手臂,然後重重揮下。
祥符二年間最為慘烈的一場戰役,就此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