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漸停,日頭漸高,徐年開始登山,途經真龍觀、娘子坡和黃猴嶺,再過虎跳崗至雷公澗,就算走過了一半山路。徐年在那雷公澗又看到好幾撥香客,大多坐在溪澗旁的石頭上休憩,吞咽著隨攜帶的點心吃食,畢竟山路泥濘,最是能吃人的氣力,幾撥人中那些個養尊優的公子哥千金小姐,就顯得極為疲憊,幾名年輕子正在輕輕捶打小,苦不迭,跟同伴紛紛埋怨這條神道的風可跟武當山的名頭相差太大了,就說先前那幾座寒酸道觀狹小不堪,一看就不是能裝下神仙人的地兒,那些個山中真人也毫無仙風道骨可言,至於事先聽說武當山山如蓮峰如筍的人畫面,更是影子也沒瞅見。他們這一路行來,沿途風景不好說窮山惡水,但跟山清水秀的道教天福地也實在是不搭邊啊。徐年挑了個相對僻靜人稀的溪畔坐下,古木參天,綠蔭森森,雖然沒有任何出格舉止,腰佩雙刀的他其實頗為惹眼,尤其是識貨的本地人,當看到那柄北涼刀後,眼神多了幾分複雜意味,如今北涼道境私佩涼刀者,不論家世,一律緝捕下獄,那麼徐年就被當了行伍中人,這其實也正常,武當蓮花峰舉辦聲勢浩大的佛道辯論,北涼軍方當然會安得力人手盯著事態,以防疏。
徐年突然抬頭去,看到一對人聯袂走來,曾經與自己在小柱峰坐而論道的青山觀觀主韓桂,和他的弟子清心小道。徐年趕忙起相迎,對於這個被王重樓洪洗象先後兩任掌教都青眼相加的道士,徐年很有好,認為是那當之無愧的山上人,韓桂潛心修道,修心亦是修真。以徐年的藩王份,當得掌律真人陳繇或是俞興瑞趕到山腳親自迎接,但仍是讓低了一輩的道人韓桂負責此事,這大概就是武當山的獨到妙了,非但不會讓人覺得怠慢,相反還能會心一笑,若是跟兩位年邁真人一起登山,禮是到了,可除了山路越長越是詞窮的客套寒暄,還能聊什麼?那得多無趣。韓桂見到徐年後,笑著打了個道人迎客的稽,也沒有大煞風景地喊破份,徐年輕輕抱拳還禮。年紀不大但輩分可不低的小道清心,沒能見到那個當初在山上經常一起玩耍的余地龍,臉上滿是失落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老掌教王重樓和那幾位師弟輩分最高,接下來是當今掌教李玉斧和韓桂這一輩道人,隨後就以道家聖人典籍中的這段話來排定輩分,清寧靈貞四字四輩,因此山上的貞字輩道士,哪怕年紀不小了,見著青山觀的小道清心,一樣需要喊上一聲太師伯祖或是太師叔祖。如果下山遠遊,這個與武當掌教嫡傳弟子余福輩分相同的小道士,恐怕都要被人尊稱小神仙了。
韓桂坐在徐年邊,微笑道:“兩禪寺白僧人已經由南神道登山,而龍虎山天師府的當代天師趙凝神,與青蓮先生白煜也在趕來的路上。”
徐年有些訝異說道:“趙凝神竟然都肯捧場,不遠千裡跑來咱們北涼?我跟這位羽卿相可是過節不小。”
韓桂從不曾下山遊歷過,在山上一直潛心學問不問世事,也就沒聽過春神湖上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神仙之戰。對於那位與天子同姓的黃紫貴人跟年輕藩王有何矛盾,並不興趣,跳過這個話題,輕聲道:“淮南道和江南道名士不下百人,亦是結伴而行,會在今晚黃昏時分登山住。”
徐年點頭笑道:“諜報有提到過這件事,也真難為這幫風雅名士了,要在咱們北涼喝足半旬西北風。”
徐年當然清楚能讓這幫眼高於頂的讀書人主跑來北涼,曾經作為離儲相之一的副經略使宋明,七十九歲高齡才致仕還鄉、之後舉家前來武當燒香的場大佬嚴松,和先前帶領一群弟子遊歷邊關的韓谷子,這三人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他們牽頭,即便有那士子赴涼書生救國的景象,也絕對打不了這幫生長於中原魚米之鄉富饒之地的清貴讀書人。
異像橫生!徐年瞬間就從溪澗這一岸在水面上倒到了另一岸,但哪怕遭到如此凌厲襲,徐年仍是連刀的意圖都沒有。隻覺得耳邊有一陣大風肆而過的小道清心瞪大眼睛,看到自己和師父邊多了個素雅的高挑子,年紀不大,長得好看極了,可就是臉太冷,比起當初那位掌律老真人不小心嘗過自己燒的飯菜,臉還要難看無數。小道看到這個古怪姐姐瞇起那雙眼眸後,長長的,像山上的竹葉那般修長。
溪澗附近那些魚龍混雜的香客先是一呆,很快就有伶俐的好事者大聲喝彩,視野中,被那個佩刀年輕人驚皺的水面漣漪漸漸消散,一男一兩岸對峙,俊男人,而且各自都有不俗的宗師氣度,怎麼看兩人之間都是大有故事可講的。這頓時讓山路走得百無聊賴的香客們神一振,恨不得兩位打得山崩地裂才過癮,當然,最好是在出手之前先亮一下份宗門,報上江湖綽號,說一說那可歌可泣的恩怨仇,然後再生死相向大戰一場,那麼這一趟武當之旅也就真沒白來了。
事實上主退讓的徐年笑問道:“你不是回徽山了嗎?”
今日不穿紫而著素白的冷豔子冷笑道:“不斷利滾利下去,我太晚了收帳,就算是你也未必還得起。”
大概是覺得這對男實在年輕且面生,就算武道修為不錯那也高得有限,很快就有耐心不太好的看客扯嗓子嚷嚷道:“打啊,怎麼不打了,打好了,打漂亮嘍,咱立馬回頭就去江湖上幫你們二位說些揚名的好話!”
更有人不知死活起哄道:“趕的,兩位可莫要皮子不手……”
道士韓桂輕輕歎息,隻盼著徐年如果真跟那名陌生子打起來,不要殃及池魚。所以這個時候他牽起徒弟往人堆裡走去,看似避難,實則幫人擋災。
這時候已經有自詡江湖中人的家夥議論紛紛,給江湖門外漢的解釋其中門道,說天下武人境界分九品,歸結底,都是在皮筋骨氣神七字之上打轉,層層遞進,只有到了二品小宗師境界,才能到氣的門檻,例如世間劍客躋二品,才可以勉強駕馭氣機手馭劍。看那位腰佩雙刀的俊俏公子哥給人擊退,由溪水之上到了對岸,但是小卻不曾浸,這顯然有實打實四品境界乃至於三品氣象的范疇了,想來以他的年紀,在一州一郡算個當之無愧的武林新秀翹楚。
徐年突然笑道:“要打可以,不過咱們還得做一筆小買賣,你只要幫我找到某個人,到時候地點時間隨你挑,而且勝負你說了算。”
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徐年好奇問道:“你就這麼想要那個名頭?”
徐年無比清楚,哪怕眼前子奇遇再多,可累於天賦骨,為大天象境界已經是的武道極致。而這個徽山大雪坪主人的武道歷程可謂驚心魄,先是以“大逆不道”的毒吞並他人氣機化為己用,勉強躋一品,如果不是他徐年先前用聽閣藏的數國玉璽幫忙鎮絮氣機,極有可能走火魔,甚至就此香消玉殞。之後迅過指玄進天象境界,王仙芝重創的魄卻最終拳下留人,何嘗不是救一命,否則就算獲得趙黃巢和劉松濤的分別饋贈,也難以逃過玄之又玄的天象大劫。可以說,軒轅青鋒的武道之路,走得跌宕起伏,一次次火中取栗,堪稱他徐年之後第一人,也正因為如此,徐年對待這個執念極重的子,向來很好說話,在北涼如此,在京城如此,在徽山重逢更是如此,今日武當山遇上也是主避其鋒芒,要知道先前鄧茂和耶律東床可就沒有這份待遇。準確說來,徐年跟軒轅青鋒,談不上什麼男,徐年也許是出自於某些同病相憐,而大概是因為心中積鬱的那口怨氣,這才讓兩個離登頂武道最快的男顯得糾纏不休。
徐年雖說很早就知道軒轅青鋒的勝負心很重,但是已經為數百年來第一位子武林盟主,為何還要爭奪那個虛無縹緲的天下第一,仍是讓徐年百思不得其解。
雷聲大雨點小的這場鬧劇,讓諸多看客都到無趣,世事皆如此,不給希都無妨,給了希又讓人失最可惡,許多脾氣急躁的江湖人忍不住大聲冷嘲熱諷,小聲惡言相向。不知為何已經很久不曾以紫現世的軒轅青鋒,斜瞥了眼這群呱噪不止的看客,僅是一瞥,就讓眾人噤若寒蟬。徐年有些忍俊不,看著那些脖子的家夥,心想自己當年浪江湖旁觀那些高高在上的俠仙子,大概也就是這麼個景了。隨後徐年和軒轅青鋒在韓桂清心師徒的領路下繼續登山,先後過眉棱峰和走蛟坡,接下來便是武當主山大蓮花峰了,軒轅青鋒一路無言,到了蓮花峰山腳,終於開口說道:“李淳罡的兩袖青蛇,鄧太阿的倒持太阿,顧劍棠的方寸雷,宋念卿生前遞出的最後那式走劍,黃鎮圖的第九劍六千裡,劍氣近黃青的十六觀生佛,柳蒿師的雷池,在登上峰頂之前,你一一說給我聽。”
看到徐年皺著眉頭,軒轅青鋒冷淡道:“你若有不想說的招式,也可以換一招相差不多的頂替,或者……你自創的招式也行。”
聽著那一大串名字,小道清心隻覺得天雷滾滾,太嚇人了。隻覺得這位姐姐的胃口,真大。
徐年沉聲問道:“你是想集百家之長熔於一爐?你真對6地神仙不死心?趙黃巢當年就沒有提醒過你,你的況跟我弟弟黃蠻兒有些相似?事不過三,讓你僥幸躲過了指玄天象兩層境界的禍,如果仍是執意躋6地神仙,你就不怕曇花一現?”
軒轅青鋒漠然道:“這是我的事。”
從頭到尾這位都不是一個討喜的娘們啊。
徐年笑道:“行吧,羊皮裘老頭兒的兩袖青蛇不能教你,事實上我一時半會也本教不了你,也不能擅作主張把桃花劍神的倒持劍傳授給你,至於老黃的劍九你就更別想了,不過顧劍棠的方寸雷、宋念卿的走劍和柳蒿師的雷池都沒問題,黃青的十六觀劍尖坐佛也不難,除此之外,我再跟你說一說拓拔菩薩獨特的氣機運轉方式,以及提兵山第五貉和慕容寶鼎的兩種箱底招式,如果你學得夠快,我還有不好東西,盡管拿去。”
這次到軒轅青鋒到匪夷所思了,轉頭凝視著這個有些反常的家夥,那雙眼眸像是在說我漫天要價也就罷了,你竟然連坐地還錢都省了啊。
徐年微笑道:“我會一一教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找一個或者幾個徒弟,也需要對他們傾囊相授,就算是盡量別讓這點江湖香火斷了。”
隨後四人上山,韓桂有意帶著小道清心走在前面,拉開一大段距離。徐年果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為軒轅青鋒講解那些世間頂尖武學的髓所在。軒轅青鋒一一記下,偶有不解,也會毫不猶豫地刨問底,更會在妙直接打斷徐年的言語,細細思量過後才讓他繼續講述。這段山路,徐年就像個博聞強識的教書先生,而軒轅青鋒就是個很用心去死記背的稱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