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送到門檻外，白僧人推門後突然轉問道:“見過貧僧的師伯了?”

徐年愣了一下才醒悟，是在說西域小爛陀山下的湯和尚，老和尚正是龍樹聖僧的師兄，點頭道:“我能與拓拔菩薩戰而不死……”

李當心擺了擺手，“人都死了，好話說給誰聽。”

徐年默然，無言以對。

白僧人歎氣一聲，傷道:“不過話說回來，師伯能落下心中蓮，也虧得是你出現。當年我獨西行萬裡，是師伯放心不下，本意是去了西域那一接我返回兩禪寺，不曾想那一次停步，就停了二十來年。貧僧的頓悟之說，何嘗不是惠於師伯的心得。行了，一事歸一事，閨一事，還沒完。不過師伯能落蓮花，我得謝你一聲。”

李當心低頭雙手合十。

徐年雙手合十，輕輕還禮。

當徐年走後，白僧人關上門，婦人坐在椅子上著小肚子，笑道:“閨呢，只有一個，南北笨歸笨，到底早就是一家人了。唉，我要是有兩個閨就好了。”

李當心小聲嘀咕道:“就算有兩個閨，我也不樂意當這小子的老丈人！見到一次就拿掃帚趕一次！”

婦人破天荒沒有爭鋒相對，聲道:“先前跟這孩子閑聊了一路，我聊起了咱們家東西玩心太重，他陪我聊著聊著，也順口說了句無心之言，有意思的，大意是說他小時候才是真正的頑劣不堪，年時總會嫌棄長輩如此這般那樣的種種管束，結果好不容易等到自己長大了，猛然現犯錯了都沒人罵上一句，反而懷念小時候了。”

白僧人靠著椅背，著頭。

不知為何，也有些懷念自己小時候給師父在耳邊叨叨叨的場景了。

徐年在走出紫宮前，一名拂水房諜子頭目和一位轄境位於武當山附近的校尉一同面，兩人都是穿與普通香客無異的便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向王爺稟報況，這讓徐年像個攜帶家仆豪奴出遊的貴公子，今日紫宮無寒門，多是與華蓋郡乃至整座北涼場關系深厚的外鄉人，人人非富即貴，要不然就是許煌司馬燦這些底氣足以傲視王侯的“江湖散人”。據說連河州刺史的大公子和薊州刺史的千金都聯袂登山了，卻仍是不得住紫宮，而只能在神霄觀。

徐年聽過了兩人言簡意賅且畢恭畢敬的匯報，也無什麼號施令，臨近洗象池，就讓他們忙自己的事去。談不多，不過那兩人仍是倍榮幸，不論是城府深沉的大諜子，還是以穩重著稱的實權校尉，相視一笑，都是滿臉遮掩不住的笑意。這種自肺腑的與有榮焉，是其它場那種跟場大佬湊近了混個臉的心態，其實有著天壤之別。徐年故地重遊，才現當年寂靜無人的洗象池是這般熱鬧非凡，堪稱比肩接踵，一問才知道似乎是有兩人要在池中那巨石之上比武，很簡單的規則，誰從石上落池水就算誰輸。徐年實在是不到池邊去，就只能在離著洗象池還有五十步的地方站著，人流中還有許多前掛著隻竹箱的小販來往穿梭賣吆喝，上嚷著“看高手過招，豈能不浮一大白咱們北涼的綠蟻酒”，要不然就是“買酒兩壺，贈送北涼王在武當山習武語錄一部”。池中巨石上兩位高手大戰正酣，徐年耳邊都是轟然好聲，放眼去，只有當兩位高手高高躍起時才看得見兩人影，一刀一劍，刀劍影，相輝映，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飄若驚鴻了吧。

徐年不知怎麼就來了興致，跟某個小販買了些瓜子紅棗，跟大多看客那樣踮起腳跟長脖子，聽著邊看客一驚一乍的招式講解，有些自嘲，瞧瞧別人打鬥是何等氣派，看客如雲，喝彩聲震天響，比起自己跟拓拔菩薩當時最終戰的那小巷鋒，可要威風多了無數啊。也對，好像這才是自己年時夢寐以求的那座江湖嘛。徐年慢悠悠磕著瓜子，聽著耳邊都不收他半顆銅錢的友介紹，很是愜意。據邊那些小道消息最是靈通的耳報神，徐年得知正在酣暢淋漓一展手的兩位年輕俠士， 在江湖上可都不是什麼無名小輩，徽山大雪坪選出的新天下十人，其中那位佩名劍“五束素”的江湖俊彥，正是其中一位宗師的嫡傳弟子的至好友，關系有點遠?是尋常阿貓阿狗就能跟天下新十大高手的親傳弟子沾親帶故嗎?而用刀的北涼當地年輕人，那就更有來頭了，據說是連北涼王徐年也惜其才，甚至親口指點過兩式三招刀法的。

聽到這個，徐年比起先前聽到東西姑娘曾經自稱一眼就看穿了老黃的高手份，更加忍不住呲牙咧。就在徐年當下有些憂鬱的時候，人流被強行開，徐年轉頭看去，是並肩而行的兩名男子，皆是神肅穆，一人懷抱長劍，一人雙手負後，像是要即將參加一場去爭奪天下十人名頭的巔峰大戰，徐年隻得跟隨旁眾人一起給兩大高手讓路，原來是在巨石那兩位俠大戰落幕後，就要到這兩位江湖分量更重的武林大俠登臺比試了。一位江湖人稱“江南梅雨劍”，一位江湖綽號“中原神龍”，聽聽，能有這樣讓人肅然起敬的綽號，還會不是大俠?

徐年給兩位大俠讓路的同時，心想自己好像至今還沒啥拿得出手的綽號啊，是有點不像話，當年四人一起落魄寒酸地闖江湖，且不說那個給自己取了一大串綽號的俠李東西，其余兩個可都是有的。徐年唉聲歎氣，磕著瓜子，不是當下憂鬱，下都有些憂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