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峰盛況空前,大概是沾了武當山仙氣的緣故,三教九流都能在山上融融樂樂,在這種背-景之下,山腳逃暑鎮王遠燃一行人的返程就顯得格外淒涼,幾乎個個帶傷,尤其是他們的離境,去時比來時更有陣仗,待客熱的角鷹校尉羅洪才派遣了一百騎護送。在此其間,也有一件事讓山上客人到丈二和尚不著頭腦,據說中書省副趙右齡、吏部尚書殷茂春、新任淮南道經略使韓林和燕國公的子,在到達山腳後,甚至驚了北涼王親自下山迎接,雙方十分“相見恨晚”。
兩撥世家子截然不同的待遇,差點讓人誤以為離要變天了,直到等到一個駭人聽聞的小道消息流傳開來,說那大雪坪江湖十人中的京城第一劍客祁嘉節,憑空消失了,沒有出現在離境隊伍中,換了東越劍池柴青山,一番細細咀嚼後,眾人好不容易都回過味來,敢這北涼王也夠損的,不但暗中下了狠手,而且存心要讓那幫大人寢食難安啊!這話要是傳到中原,趙右齡幾位中樞大佬還算好,畢竟都是皇帝陛下的近臣,找個機會把話講開了,以當今天子不遜先帝的英明和肚量,肯定不會中了北涼的離間計,可是剛從刑部侍郎位置離開京城的韓林可就要遭殃了,淮南道那幫驕橫慣了的兵子能不揪著把柄惹是生非?
有了這份計較後,眾人對殷長庚這幫前程似錦的年輕俊彥都愈發同了,尤其是那幫江南道文人,一個個揚言絕對不會讓北涼這種淺伎倆得逞,只要他們返回到江南,一定會在文壇士林中不余力為殷長庚韓醒言等人證明清白,證明這些離王朝的未來棟梁在武當山下到了天大冤枉。好些清雅名士都約好了,在返程時要聯袂拜訪那位新上任的淮南道經略使大人,為其助威。韓侍郎在京城場就向來以敢於諫言和清談玄妙著稱於世,萬萬不可讓此等忠臣好在地方上挫!大家既然同為讀書種子,哪怕與那位韓大人素未蒙面,卻是義不容辭!
白蓮先生在武當山上新近了兩個朋友,就是角鷹校尉羅洪才和幽州諜子二把手隋鐵山,在跟兩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暢快言談中,獲知了山上山下的靜,尤其是那些江南名士的義憤填膺,白煜對此一笑置之,同時慨更深,不僅僅是風流雅士肚子裡打的那些小算盤,也不僅僅是徐年已經親自前往流州,臨時接手了原本由北涼都護褚祿山兼任的涼州將軍一職,更多是兩者對比之下,北涼的那種習以為常的沉默,哪怕是隋鐵山說起中原文人的向,不過是當笑話來講的,便是從邊境上死人堆滾過好幾回的校尉羅洪才,也沒在白煜面前流出半點憤懣積鬱。
兩人給白煜的印象就是北涼對於離朝廷深固的誤解,本就不當一回事,離你罵我?你罵好了,我懶得理你。朝你刀子?想倒是想,做卻也是不會做的,因為好像從大將軍徐驍起到新涼王徐年,都習慣了把氣撒到北莽蠻子頭上,不樂意跟那幫讀書人一般見識。當然,如果像王遠燃這些人急著投胎跑來北涼,一臉來打我的欠揍模樣,那就簡單了,不打白不打嘛,而且會毫不猶豫下重手,保管打得你爹娘都不認識。
白煜住在山頂紫宮一僻靜小屋,不同於其他互為鄰居的外鄉貴客,白煜住四周都是武當道人,是位靜字輩的道人臨時有事下山才給騰出來的地方,不道士慕名而來拜訪白蓮先生,跟白煜請教學問,最後還是被掌律真人陳繇一通教訓,才讓白煜清淨空閑下來,其實白煜本人不討厭這種往來,春蛙秋蟬,在不同聽,可能就有著呱噪和禪味天壤之別。白煜其實知道趙凝神當時說要在武當山上“請罪”修行十年,未嘗不是好奇此山明明如此世俗氣息,同為道教祖庭,山上各個輩分的道士竟然每旬都要為人解簽、幫寫書信,為何偏偏能繼呂祖之後、尤其是最近百年,接連出現黃滿山、王重樓、洪洗象和李玉斧這樣的古怪道士?沒有一人願意飛升,香火反而過了龍虎山?
不仙人,修什麼道?
常遂許煌幾人聽到白蓮先生就在紫宮後,也登門拜訪過白煜,大概是忌諱那淺言深,雙方都是默契地隻談風土人不說軍國大事。倒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李東西和南北小和尚登門,給了白煜一個大驚喜,小姑娘是直接提著活活鴨進門的,也許是一路撲騰得實在累了,鴨在小姑娘進門的時候已經病懨懨認命了,小姑娘說好像龍虎山外姓道士也能吃葷,這些鴨都是在山腳逃暑鎮買的,就挑了兩隻最大的拿給白蓮先生補補子,小姑娘還謝了白蓮先生當年在天師府請他們喝茶,讓白煜委實哭笑不得,心想這小姑娘還真是念舊。晚飯的時候,小姑娘親自去紫宮灶房給白煜燉了一大鍋,南北小和尚本沒敢上桌吃飯,蹲坐在門口那邊一聲聲念著阿彌陀佛。結果白煜還沒幾筷子,有位婦人就在一個小道的領路下氣勢洶洶興師問罪來了,後跟著個白僧人,白煜連忙放下筷子起相迎,婦人見到白蓮先生後,臉好了幾分,不過仍是小聲嘀咕,這丫頭,送禮是送禮,可哪有拿家裡最大隻鴨送禮的傻閨,果然是隨爹,不曉得持家!
白僧人坐下後示意白煜繼續吃飯便是,笑道:“聽說手捧聖旨的吳家大小真人已經在山腳了,不過暫時沒有登山的意圖,不過加上青山觀韓桂和白蓮先生你,這是欺負貧僧孤軍戰啊。”
白煜突然問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先生可知道趙勾頭目到底是何人?”
李當心卻答非所問,“給先帝欽賜的白蓮先生喊先生,讓貧僧寵若驚啊。”
待人接一向溫和有禮的白煜破天荒咄咄人,“有人說是已經死在關外的楊太歲,有人說是暴斃的人貓韓生宣,也有人說是當年太安城的看門人柳蒿師。”
李當心直截了當道:“曹長卿當年去兩禪寺找過貧僧,連他這個趙勾最大的死敵,也不太清楚,曹長卿只能猜測是那位銷聲匿跡的帝師,元本溪。不過趙勾真正做事的五個,曹長卿到過三個,殺了一個安在廣陵道的,其余四人,一個早年掌握所有北地練氣士,如今桿了。一個掌控一切掛名在刑部的銅魚繡袋的江湖人,還有一個,頂替死了的那個看著廣陵道的靜,最後一個嘛,就雲遮霧繞了,只聽說可能是負責針對北涼的重要棋子,至於是誰,恐怕在元本溪‘銷聲匿跡’後,誰都不知道了,連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李當心好奇問道:“白蓮先生問這個作甚?”
白煜微笑道:“我要去清涼山待兩年,怕死在那裡。”
李當心皺眉道:“你猜那人就在北涼王府?這不可能吧,有徐驍和李義山……”
白煜搖頭打斷道:“不一定是潛伏已久的人,可能是後去之人,比如……北涼道副經略使宋明。”
李當心著頭,沉不語。
白僧人笑了,“且不論宋明是不是趙勾中人,白蓮先生這一手借刀殺人,可不太好。”
沒有吃幾口飯的白煜放下筷子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關宋明的份,我僅是無端猜測而已,但是我既然打定主意在北涼活過兩年,就不得不用些不流的手段,說實話,就算先生今日不來,我明天也會去找先生,懇請先生與我一起前往清涼山。所以東西姑娘這頓飯,白煜吃得問心有愧,若不是實在饞,是連一筷子也下不去手的。”
白僧人自言自語道:“如果趙勾大頭目真是元本溪,那麼先被青眼相加又給拋棄的儲相宋明,就真有可能是趙勾中人,但與此同時,假設兩人都是趙勾人,宋明也有可能就徹底死心塌地為北涼做事了。”
白煜點頭道:“離皇帝殺半寸舌元本溪,不簡單是卸磨殺驢那麼簡單,自然是忌憚元本溪手中握有的趙勾力量,先帝死後,元本溪對當今天子來說太過於難以預測了,比起北涼鐵騎好似遠在家門口的鼾聲如雷,元本溪更是那臥榻之側的呼吸聲,即便很輕,卻更讓人難以安睡。楊太歲死了,柳蒿師死了,韓生宣死了,謝觀應走了,太安城還有誰能夠製衡與先帝相都能平起平坐的元大先生?話說回來,如果殷茂春或者某人才是元本溪最後選擇臺面上的儲相,宋明只能淪為影相,哪怕宋明因為元本溪的死而心灰意冷,可我就怕萬一……”
李東西聽得腦袋都大了,乾脆就下筷如飛,不去聽這些麻煩事。
婦人給南北小和尚盛了一碗白米飯,夾了些素菜堆在飯尖上,小和尚就在門口蹲著吃飯。
白僧人看著這個白蓮先生,笑道:“百聞不如一見。”
白煜自嘲道:“應該是讓先生失了。”
李當心歎了口氣,低頭看著滿桌飯菜,“北涼這就有廟堂的氣息了。瞧著香味俱全,吃起來卻未必,看來當皇帝的確是沒啥滋味,難怪姓徐的那小子……”
李東西猛然一拍筷子,“爹,你跟人叨叨叨就叨叨叨你的,可這些飯菜都是我做的!”
白僧人立馬讓媳婦去多拿一副碗筷,這還沒吃就出大拇指,“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