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一劍從萬裡之外掠向逃暑鎮之時,當白蓮先生還不曾道破天機之前。【全文字閱讀】
流州就已是大戰一即發。
兩文一武三名流州員走在城頭上,位置靠近相比外牆稍矮兒牆一側,因為城外不斷有北莽小遊騎呼嘯而過,則三十多則兩百,時不時騎一撥,不至於對守城士卒造殺傷,其實就跟來這座城下觀賞景差不多,充滿了濃重的挑釁意味。
三人中唯一的老者,穿正三品紫袍文公服,繡孔雀補子,剛才就有幾凌厲箭矢從老人頭頂掠過,老人笑道:“惡客臨門啊,這麼喜歡在別人家門口往裡丟鞋子,回頭要是逮著機會……”
說到這裡,老人停頓了一下,轉頭笑瞇瞇向那個在武袍子外披掛甲胄的年輕人,“寇將軍,本能有這麼個機會嗎?”
自封西域龍王的蔡浚臣被北涼王丟到陵州黃楠郡擔任郡守,跟媳婦虞過上了神仙眷的日子,青蒼城龍王府順勢改為流州刺史府邸。
這個老人便是流州階最高的文,刺史楊鬥,而老人邊的文衫幕僚就是在流州扎不願離開的江南道寒士陳錫亮。
當青蒼城察覺到柳珪大軍的攻城意圖後,刺史府邸有過一場通宵達旦的激烈爭執對於是守是撤,演變出兩個尖銳對立的陣營,年紀大一些的流州員,都主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妨直接放棄青蒼城,在龍象軍的護送下前往臨謠軍鎮,只要人還活著,流州軍政運轉就不會出問題。而年輕一輩的員,無論是將種門庭出,還是外地赴涼的中原士子,都強烈要求死守青蒼城,為龍象軍爭取一戰定流州的絕好戰機。原本這場吵架只要兩個人達一致,也就不至於愈演愈烈,但問題就在於老持重的刺史楊鬥,竟然出人意料支持守城到底,而在流州流民中威幾乎比年輕藩王還要高出一大截的陳錫亮,則截然相反,建議把刺史府邸轉移到臨謠,如此一來,雙方僵持不下。
然後新任流州將軍就在這種時刻進了青蒼城。
寇江淮手輕輕按在糲的兒牆上,沒有大放闕詞,更沒有拍脯跟老刺史保證什麼。
腳下這座大奉王朝用以控扼廣袤西域的古軍鎮,作為如今最靠近涼州的流州第一大軍鎮,這點城牆就是個擺設,雖然被納北涼道版圖後急加固,但仍是讓見慣了中原雄城的寇江淮到可笑,這位帶著幾百騎趕赴此地的年輕流州將軍,暫時在刺史府臨近一座宅子履行職責,但偌大一座疆域堪比整個舊北涼道的流州,真正可供寇江淮調兵遣將的,屈指可數,比如當今流州最威懾力的戰力,三萬龍象軍,就直轄於都護府,主將徐龍象和兩位副將李陌藩和王靈寶,沒有哪個是他能使喚得的,寇江淮如果敢手龍象軍的升降,恐怕流州將軍也就做到頭了。臨謠翔兩鎮兵馬的將校士卒,寇江淮從頭到尾就沒一個認識的,現在他手頭就只有青蒼城的四千青蒼軍,和陳錫亮籠絡起來的萬余流民青壯可供驅使,雖說單兵作戰還不錯,守城也勉強湊合,但放到大型戰場上廝殺,寇江淮不知道除了給柳珪送軍功還能幹什麼。
所以他這個立志要在西域一展宏圖的流州將軍,比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不如,他當下是連個像樣的灶臺都沒有。
寇江淮走到外牆附近,著一北莽遊騎疾馳而去的飛揚塵土,輕聲道:“刺史大人要死守,是覺得這一退,流州就從均勢變了全無主權可言的劣勢,牽一發而全,導致流州跟涼州的聯系被撕裂出一個大口子,北莽南朝軍鎮和董卓中線就可以源源不斷運兵至此,從而會連累整個涼州布局。陳先生要撤退,是擔心龍象軍落陷阱,在青蒼城外跟柳珪大軍拚得元氣大傷,一旦龍象軍失去牽製北莽西線大軍的作用……”
陳錫亮很不客氣地打斷寇江淮言語,“我雖然稱不上諳兵事,但是也知道柳珪能夠忍至今,肯定是要打場一錘定音的大戰,青蒼城就是餌,我甚至可以肯定柳珪大軍攻打青蒼,起先不會太過迅猛,只會一點一點使且迫使龍象軍增加兵力,直到三萬龍象軍全部陷泥潭。而且我不是主張青蒼城不守,而是刺史府邸員全部退到臨謠軍鎮,青蒼城仍然有我和那一萬四千人死守到底。如此一來,龍象軍可攻可退,不至於深陷泥潭出不來。”
今時今日的陳錫亮皮黝黑,再無當年報國寺那個文弱書生的半點清逸之風,簡單來說,就是原本好好一個有可能在荒山古廟給狐貍看上眼的俊雅書生,如今就算世上真有狐貍,也不樂意理睬這個整天勞作雙手布滿老繭的讀書人了。
這兩天滿肚子火氣的楊鬥冷哼道:“別說我北涼,差不多整個離都曉得在北涼王心中,你陳錫亮一個人就抵得上整座刺史府邸!”
陳錫亮皺眉道:“那就跟負責護送的龍象軍說,我陳錫亮也會撤往臨謠軍鎮。”
楊鬥氣笑道:“你當李陌藩王靈寶那些能夠當上-將軍的家夥是傻子啊,個個都是著呢!我楊鬥死了還好說,你陳錫亮要是死在青蒼城,死在李陌藩王靈寶兩個堂堂龍象軍副將的眼皮子底下,他們還想不想在北涼邊軍中攀爬了?!”
寇江淮笑著打斷兩人的爭執,“善用兵者,不慮勝先慮敗,這的確是兵書上的金玉良言。”
說實話楊鬥很好奇這個差點躋將評的年輕西楚民,按照寇江淮在廣陵道一連串戰事中展出來的脾,不是一個會計較一時一地得失的將軍,恰恰相反,總兵力劣勢的寇江淮最擅長大范圍長途奔襲,始終讓自己在局部戰場上佔據優勢兵力,讓廣陵軍整條打篩子的東線焦頭爛額,打得趙毅幾支軍都風聲鶴唳了,最後連出城救援的勇氣都沒有了,就怕又是自己主撞圈套,然後被寇江淮在殲滅所有趙毅東線的主力野戰軍後,一座座城池關隘都徹底失去聯系,形同虛設。楊鬥原本以為寇江淮來到青蒼城後,會支持陳錫亮和那幫一心求穩的刺史府邸文幕僚,私下思量,楊鬥也擔心這是年紀輕輕的寇江淮急於在流州樹立威,要拿青蒼城攻守戰來給自己積攢軍功。
楊鬥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再藏藏掖掖,直截了當問道:“寇將軍有幾分把握,能不能給本個底?”
寇江淮向遠的北莽大營,“如果青蒼城只是青蒼城,一切變數只在青蒼城外,不外界干涉,雙方兵馬就是明面上這些人,那我只有一把握,讓流州局勢變得更好。”
陳錫亮苦笑著不言語。
寇江淮繼續道:“流州的形跟我當初所在的廣陵道東線不同,在那裡,看似城池眾多關隘重重,但都是死的,如同棋盤上落子生就不了,離朝廷的廣陵軍武將都走了條死胡同,好像沒有城池就沒有了魂魄一般,在流州,很不一樣,這裡是注定只能由騎軍決定勝負走勢的戰場,臨謠翔兩鎮兵馬會是個小變數,被柳珪藏起來的後手是個大變數,同樣是遠水救近火,關鍵就看到時候誰進戰場增援己方的時機更為恰當。”
寇江淮手指向東面,比柳珪大軍的軍營還要更東面,“真正的變數,其實握在我們北涼手裡,涼州只要有一萬騎軍奔赴流州,都不用是大雪龍騎,也不用是齊當國的六千鐵浮屠,只要是最普通的涼州邊關騎軍,就足夠。”
楊鬥搖頭道:“雖然本主張死守青蒼城,可是也清楚青蒼城的存亡,是等不到涼州騎軍聞訊趕來的,咱們只能靠青蒼城一萬四千人和城外三萬龍象軍,最多加上臨謠翔兩鎮臨時掉出來的七八千騎軍。”
寇江淮哈哈笑道:“反正已經是死守青蒼城的境地了,咱們多點念想也不是壞事。”
寇江淮轉頭對憂心忡忡的陳錫亮微笑道:“為了安人心,不至於一戰即潰,本將要勞煩先生與那些流民青壯來一次‘謊報軍’,就說北涼邊關鐵騎正在趕來的路上,只要青蒼城堅守五天不被破城,這流州就要連一個北莽蠻子都沒有立足之地了。”
陳錫亮的臉有些怒容。
寇江淮故意視而不見,笑問道:“怎麼,先生於心不忍?覺得有違本心?其實換個角度去想,就簡單了,既然不管有無涼州援軍都要死守城池,士氣高漲總比士氣低落要死很多人。先生總不希青蒼城一兩天就被攻,四潰散的一萬四千人,經得起殺紅眼的北莽大軍幾次手起刀落?先生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可能對兵事不太了解,死人最多最快的戰場,往往不是攻城期間,不是騎軍對撞或者是騎軍破步陣,而是破城後的屠城,是在野外的追殺潰兵。”
陳錫亮問了兩個問題,“寇將軍願意與青蒼城一起死戰到底?當真願意死在這西域軍鎮?”
寇江淮好像有避重就輕的嫌疑,語氣平淡道:“我寇江淮來流州,是以流州將軍的份來打勝仗的。我不怕死,但我同時也很惜命。”
陳錫亮告辭離去。
寇江淮笑了笑,不以為意。
楊鬥沒有跟隨陳錫亮一起走下城頭,歎氣道:“寇將軍應該看得出來,陳錫亮已經把流州把青蒼城當作他的家了,為何還要在他傷口上撒鹽。而且以陳錫亮的,一旦對誰生出不好印象,恐怕一輩子都很難改觀。寇將軍在流州也不是做一錘子買賣,是要在這裡建功立業的,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跟陳錫亮惡?”
寇江淮反問道:“陳錫亮僅僅是一個寧在直中取的君子嗎?”
楊鬥搖頭道:“那也太看看輕他了,陳錫亮未必不能是下一個李義山。相比在陵州運亨通的徐北枳,我更看好陳錫亮。”
寇江淮手在牆微燙的箭垛上過,輕聲道:“流州給涼州傳去的諜報,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我是在賭涼州有這麼一個察先機的人……總之,這次流州要麼輸的一乾二淨,要麼賺個盆滿缽盈。”
楊鬥慨道:“只要再給我半年時間,在流州南線打造出一條糙的烽燧系,就不至於這麼被了,可惜時不待我啊!”
寇江淮眼神複雜,沒有人知道這個一上任就接手燙手山芋的流州將軍,到底在盤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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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地在青蒼城以南的龍象軍大營,跟怨氣橫生暗流湧的柳珪大軍不同,跟青蒼城的猶豫不決也不同。
從上到下,整支龍象軍就沒有什麼雜念,去年長驅直北莽,幾乎橫掃大半座姑塞州,打得瓦築君子館和離谷茂隆四座軍鎮仙死,最後連董卓都不得不親自上陣,仍是損失了五千左右的銳私軍。在今年開春更是一口氣吃掉了那八千多號稱大漠幽魂的羌族騎軍,龍象軍的軍心,就是這麼一場一場仗勝仗積累起來的。在徐龍象主龍象騎軍之前,副將李陌藩和疤臉兒王靈寶就已經是獨當一面的邊軍大將,這十多年來,哪年不跟北莽蠻子打上幾仗?
黑年坐在一小土坡上,邊趴著那頭型驚人的黑虎,它懶洋洋打著瞌睡,偶爾抖軀,就是一陣好大的塵土黃沙。
李陌藩和王靈寶各自牽馬站在不遠,相貌兇神惡煞的疤臉兒輕聲問道:“看形,北莽蠻子明天就要手了。這仗咱們打肯定是要打,但是怎麼個打法,老李,你有沒有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