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鐵蹄連過臥弓鸞鶴兩城,被最後這座控扼險關的霞城死死阻擋在幽州關外。【】不破開此關,功闖幽州境,北莽東線的所有騎軍就毫無用武之地。
城外,兩名北莽東線將領在不下一千騎銳扈從的嚴護衛下,就近巡視城頭戰況,主帥楊元讚慨道:“行百裡者半九十,古人誠不欺我。除了此城,葫蘆口都已經在我手,但是只要霞城一日不破,就始終無法跟那支三萬人的幽騎決一死戰。”
剛剛被皇帝陛下敕封為王帳夏捺缽的先鋒大將種檀笑道:“也真是難為大將軍了,像是帶著一大窩嗷嗷待哺的鳥,每天都給吵得不行。”
老將笑道:“等過了霞城,整個幽州都在咱們馬蹄之下,到時候想打仗還不簡單,遍地都是戰機和軍功,不過能往自己兜裡裝多,就看各自本事了。”
昨天才親登城廝殺的種檀渾布滿腥氣息,輕聲道:“現在就等燕文鸞拿他的幽州步卒來填補霞城的口子了。要不然最多三天,霞城就守不住。”
楊元讚冷笑道:“霞城不是虎頭城,城池就這麼大,城頭能站多人?≯燕文鸞最多往霞城一次丟六千人參與守城,再多,別說去城頭,在城都只能擁一堆看熱鬧了。”
楊元讚看著遠方那座防工事早已捉襟見肘的霞城,大弩盡毀,尤其是在己方步軍幾乎拆掉臥弓城鸞鶴城後,這段時日數百架投石車瘋狂拋擲巨石,所以這個夏天,霞城的頭頂雨水很足,一場場石雨。除去霞城和鸞鶴城之間的兩側邊緣堡寨,其余大小據點,都已經給想撈取戰功想瘋了的北莽大族私人騎軍清剿乾淨,那些守卒不多的葫蘆口烽燧無疑是首當其衝,早早了最佳狩獵目標,一些兵力稍顯充裕的較大戊堡,也在數以至於十數家族私騎匯流後一衝而破,此舉倒是省去了楊元讚很多煩心事。
現在的葫蘆口,在臥弓鸞鶴兩城被毀掉後,其實很適合騎軍長途馳騁,可以說楊元讚的東線大軍只要拿下霞城,不但幽州門戶大開,在幽騎兵力絕對劣勢的前提下,北莽東線進可攻,退則可以一口氣退到霞城以北的葫蘆口,甚至直接退出葫蘆口又有何難?你燕文鸞的步軍不管戰力如何出眾,但是兩條的步卒能跑得贏四條的騎軍?所以種檀的步軍雖然戰損驚人,幾乎每天都有兩三支千人隊打到崩潰的淒慘境地,但表面眉頭皺的老將軍事實上並沒有太大憂慮,心深還對主持西線的老朋友柳珪,有著一不為人知的幸災樂禍。當時西京要柳珪去那北涼邊軍並無險隘可以依托的流州,卻要他楊元讚攻打幽州,要他帶兵穿過葫蘆口這條號稱可以埋葬十五萬北莽大軍的恐怖地帶,楊元讚何嘗沒有怨言,只不過現在回頭再看,真是福禍相依天意難測啊。
種檀眼角余瞥見老將軍那種勝券在握的神態,這名戰功顯赫的先鋒大將言又止,最終還是把話咽回肚子,沒有說出口自己的猜測。能夠以不到一年軍齡就掉耶律玉笏躋新任夏捺缽,就在於西京廟堂上一位甲字豪閥大佬的那句“種檀一人,讓我東線大軍在葫蘆口死了五萬人,無異於我方憑空多出擅長攻城拔寨的五萬勇悍步卒,如何做不得捺缽!”照理說,一躍為與中原謝西陲寇江淮宋笠等人同一線名將的種家子弟,此時應該最是志得意滿,但是種檀卻總覺得幽州戰況沒這麼簡單。
楊元讚突然手指向那形勢急轉直下的城頭,不驚反喜,哈哈笑道:“種檀,你瞧瞧,燕文鸞總算坐不住了,我還以為這老兒在幽州境咱們挖了什麼了不得的大坑,不料也就是這麼點定力了。失,真是失啊!”
當種檀看到霞城頭的慘烈戰況,終於如釋重負。
霞城的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佔據有葫蘆口唯一可供大規模騎軍關的雄關險隘,因此此地戰事只有,雙方想要展開任何奇襲都是癡人說夢。種檀麾下的東線步軍近期已經可以不斷湧城頭,昨天種檀就親自率領八百死士登城作戰,酣戰小半個時辰後才被趕下城頭,當一場攻城戰的主戰場從蟻附城牆變城頭搏,往往就意味著距離破城不遠了。大概是也知道霞城岌岌可危,這是燕文鸞的老字營步卒第一次出現在葫蘆口戰場上。種檀策馬前衝,在沒有城頭床弩的威脅之下,以本種檀的武道修為,加上披鐵甲,並不畏懼城頭那零散幾名神箭手的步弓遠。
種檀抬頭去,果然是一大波幽州老營步卒支援城頭了,披掛典型的“燕劄甲”配製,一律由北涼方匠人心打造,這種燕劄甲由一千五百枚鐵甲葉組,再以堅韌皮-條和甲釘細連綴而,重達六十余斤,比起曾經的西楚第一等重甲步卒大戟士毫不遜,況且北涼男子格先天就要優於西楚士卒,燕家步卒披重甲手持長矛列陣拒騎,曾經在春秋戰事中發揮出令西楚騎軍瞠目結舌的效果。重甲步卒在大奉王朝的誕生和春秋九國的型,本就是在大規模騎軍逐漸為戰場主角、尤其是草原騎軍愈發勢不可擋後,一種應運而生的畸形兵種,宗旨是既然步軍已經比不過騎軍的靈活,那麼就乾脆全部舍棄機,以靜製。當然,重甲步卒原本不是用作守城的珍貴兵種,倒不是單純因為以步對步屬於大材小用,而是重甲步卒披掛太過沉重,在寸土寸金的城頭地帶進行近廝殺,並不明智。
但是,已經攻上霞城城頭的四百北莽敢死卒,幾乎一個照面就被燕劄甲步卒斬殺殆盡。
種檀轉頭對一名傳令卒沉聲道:“讓鄭麟領兩千騎軍去接應攻城步軍的撤退。”
城頭之上,生死立判。
北莽步卒本就差不多疲力竭,其中一人仍是劈出勢大力沉的兇悍一刀,結果被對面鎧甲良的燕家重步卒抬起左臂一揮,就隨意揮開刀鋒,那名老字營燕家銳士繼續前衝,右手涼刀瞬間刺這名皮甲北莽蠻子的口,憑借巨大衝勁直接將這個北莽士卒撞靠在外牆之上,迅猛拔刀後,雙手握刀重重起,把一名伺機想要砍在他臉上的北莽蠻子從腰部到肩頭,扯出一條皮掀開深可見骨的槽,猩紅鮮濺滿了這名重步的整張臉龐,格外猙獰。
一名北莽士卒,被從一殘敗城頭的破裂當場撞出城外。
霞城頭,鐵甲錚錚。
一顆顆北莽士卒鮮淋漓的頭顱,被那些魁梧甲士同時拋下城頭。
除去登城士卒無一幸免,聽到撤退鼓聲的北莽攻城士卒連忙撤下雲梯,在他們頭頂,不斷有頭顱和砸下,以及重新返回城頭的弓箭手潑灑出的箭雨。
這場雨和箭雨,是霞城對先前北莽投石車造就的“雨幕”,最有力的回答。
城門閉至今的霞城第一次主升起大門,一大重甲步卒衝出。
城頭之上,幽州重甲步卒就順著雲梯下,對那些後撤不及的北莽士卒展開一邊倒的屠戮。
如同洪水傾瀉-出城,不斷有北莽步卒“淹死”在水之中。
最為靠近城頭的北莽兩千騎軍得到種檀軍令後,開始加速衝鋒,展開一騎,試圖在救援己方士卒撤退的同時,盡量製住霞城步軍的出城列陣。與此同時,城頭上程比騎弓要更遠的步弓,也果斷放棄對北莽步卒的殺,轉向正在對出城重步進行擾的北莽騎軍。那名騎軍將領鄭麟抬起手臂往後一頓,騎軍不再向前,開始緩緩後撤出五十步,絕大多數城頭箭矢就落在這五十步之間的大地之上,重新掉頭的鄭麟環視四周,有些鬱悶,除了從騎軍兩側急後撤的攻城步卒,真正阻滯他們更多騎軍趕赴戰場的罪魁禍首,恰好就是附近那些本該負責後續攻城的步軍方陣,否則只要給他們兩千騎去堵住城門,以如今霞城的弓弩數量已經不足以造太大威脅,那麼四千騎不說徹底阻止那支步軍出城,最不濟能夠讓其無法舒舒服服鋪展陣型。
鄭麟的這支騎軍可謂東線銳,除了因為沒有預想到會衝陣而暫時沒有攜帶的長矛,騎弓步弓皆有,套索和投斧等雜七雜八的武更是層出不窮,上清一的鎖子甲,相較普通草原騎軍的皮甲更是堪稱遮奢的大手筆。
鄭麟這支巋然不的靜止騎軍在洶湧後撤的北莽步軍中,顯得尤為鶴立群。
很快就有幾增援騎軍艱難穿於步軍中奔赴而至,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三千五百騎,但是戰場上的戰機從來都是稍縱即逝,那支幽州步軍在近千負責輜重運輸的輔兵嫻幫助下,已經在霞城門外從容列陣,集如蝟刺。但是不知為何,這支步軍並沒有在陣前擺放那些阻滯騎軍衝鋒的三板斧,鹿角木、鐵蒺藜和拒馬。鄭麟不由得到有些奇怪,霞城好歹是葫蘆口防線最後一座重鎮,就算從來沒有想過要出城以步製騎,可是城中怎麼也應該象征儲備這些兵家常,鄭麟笑了笑,沒有更好,那些設置四斜木、鑿孔放鐵槍的大型拒馬,和那種幕前軍機郎翻來覆去講解了無數遍的另一種簡易拒馬,實在是讓鄭麟這種騎軍將領是聽到就一陣陣頭皮發麻。
鄭麟仔細觀察那支幽州步軍的兵種分配,果真如那幫文縐縐的軍機郎所說不差,膂力最強的健壯盾卒立起幾乎等人高的大盾在前,後排鋒銳長矛從盾間傾斜刺出,藤牌鐵牆之上,形多排盛夏時分也能讓他們騎軍到寒意的“槍林”,在此之後,是放棄涼刀手持大斧的斧兵陣,隨後是能夠比騎軍更早挽弓殺敵的弓手,以及程比步弓更遠的腰開弩和蹶張弩。鄭麟下意識屁抬高離開馬背,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很難發現這支燕家老字營步卒的更多裡玄機了。
一名從北庭草原來到葫蘆口的騎軍千夫長笑問道:“鄭將軍,怎麼講,要不然讓我先帶兵衝一衝?試試深淺也好的嘛。”
鄭麟看著這個年紀輕輕的千夫長,是某個佔據北方大片水草草原的大悉剔嫡長子,年輕氣盛,先前在鸞鶴城周邊烽燧堡寨的掃中立下不戰功,現在就等著攻破霞城去幽州境大開殺戒了,據說這小子都跟一幫出相仿的北庭貴族子弟商量妥當了,到時候了幽州,別的地方都不去管,就合起夥來盯著那個胭脂郡的地方使勁下,那裡的水靈娘們可是連離中原男人都要流口水的,到時候先挑出幾百姿最好的獨自用,其胭脂郡子都賣給草原大小悉剔,既有銀子,也賺人。
鄭麟作為南朝乙字高門子弟,對於這些北庭悉剔子孫沒有什麼好,這二十年來,北庭小貴族都敢在南朝西京城作威作福的事例數不勝數,但鄭麟仍是搖頭道:“那支四千人步軍是幽州燕文鸞的老字營,是嫡系中的嫡系,我們不要輕易衝陣,種將軍只是讓我掩護步軍撤退,不可貪功冒進。”
那名千夫長嘿嘿笑道:“是不是貪功冒進,那得我打輸了再下定論,我手下這一千草原兒郎,哪個不是鑽馬肚跟玩一樣的銳騎軍,鄭將軍你既然不敢衝陣,那就一旁待著看我掠陣便是。”
鄭麟面無表道:“哦,那本將就靜等捷報了。”
年輕千夫長放聲大笑,一馬當先,衝向那座防守森嚴的步軍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