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輕聲道:“年人要心忙，忙起來，則能震攝浮氣。老年人要心閑，閑下去，方可樂余年。”

齊龍搖頭沉聲道:“這個時候，朝廷上誰都能閑，唯獨坦坦翁閑不得，廣陵道，北涼道，兩遼道，都不安生，朝廷這邊很需要坦坦翁幫著拿主意。很多時候很多事，哪怕坦坦翁不開口說話，但只要你坐在那裡，哪怕是打著瞌睡，朝廷的人心就不會。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說的就是坦坦翁。”

桓溫繼續了一會兒那座小山，緩緩轉頭笑道:“論年紀輩分，中書令大人與我恩師同屬一輩……”

齊龍很快就擺手道:“別來這一套，我跟你恩師當年不對付是出了名的，對於儒法兩家的皮裡之爭，兩人一輩子都沒談攏，在我京以後，坦坦翁沒有為難國子監和中書省，我就已經很慶幸了。”

桓溫不再用中書令大人這個恭敬中著生疏的稱呼，語氣誠懇道:“齊先生雖然與恩師政見不合，但是恩師當年便對先生做學問的功夫極為欽佩，在桓溫看來，世人都說那與其冠誤事不如布遁世的道理，其實要麼是做夠了，要麼是做不的虛偽措辭，遠不如先生這般布即學問、冠即濟世。”

齊龍笑了笑，“坦坦翁啊坦坦翁，咱們兩個老頭子在這裡互相拍馬屁，這也就罷了，問題是也沒人旁聽進耳朵啊，如何‘傳為談’，如何青史留名?”

說到這裡，齊龍略帶譏諷道:“想我年時讀史，初讀某人某事，總覺得脈賁張或是人肺腑，後來回過味來，才知道是沽名釣譽至極，其心可誅啊。”

桓溫爽朗大笑，“先生好見地，學生年輕時也有如此。”

齊龍沒來由歎氣道:“以前的寫書人啊，以後的翻書人啊。”

桓溫也跟著歎息一聲，突然問道:“先生是不是沒有見過那徐年?”

齊龍點了點頭，“那北涼王倒是去過一趟上學宮，可惜不曾見面。”

桓溫嘿嘿笑道:“我恩師跟老涼王當堂對罵過很多次，我這個當學生的，雖說跟那年輕藩王不過兩面之緣，但是其中滋味，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齊龍沒好氣道:“這有何值得顯擺的?”

桓溫很開心很用力地笑了笑，毫不遮掩促狹意思。

桓溫又問道:“齊先生，你知道我京當以來最喜歡做的兩件事嗎?”

齊龍答道:“願聞其詳。”

這位坦坦翁瞇起眼，先是抬起左臂揮了一下袖子，然後出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在空中做輕輕敲擊狀，“每日朝會，看著文武百來來去去，琳瑯滿目，目不暇接。聽著他們腰間玉佩敲擊，叮叮咚咚，清脆悅耳。百看不厭，百聽不膩。”

齊龍笑道:“以前沒覺得，以後我也要留心注意一下。”

桓溫抬起頭，不看山，看更高的天空，“天地一張大玉盤，大珠小珠落其中，劈裡啪啦，都碎了，都死了。”

齊龍閉上眼睛，腦袋微斜，似乎在側耳傾聽，喃喃道:“是啊，西北那顆天地間最璀璨的珠子，終於快要碎了。你我二人，還有後那些黃紫公卿，都是罪魁禍首。”

桓溫笑道:“我們這些愧對典籍的讀書人啊。”

齊龍依舊閉著眼睛，輕聲笑道:“原來真正的讀書人，不讀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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