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這世上沒有不風的牆，太安城牆雖高，風卻也大，耳報神更是數不勝數，故而小道消息總能以驚人的速度傳遍各個角落，當新涼王下榻下馬嵬驛館沒多久，北涼騎軍跟京畿西軍的衝突事件就沸沸揚揚。【最新章節閱讀】如此一來，原本朝廷以禮部尚書為首親自迎接藩王城的平常事，也讓人咀嚼出一些不尋常的意味，多數老百姓在讚譽陛下寬宏大度的同時，不余力痛罵年輕藩王的蠻橫無理，認為朝廷就應該把這個西北蠻子晾在城外，什麼時候幡然醒悟，曉得上折子跟陛下請罪，才準他城。

相比不知水深水淺的市井百姓，太安城的文武百，尤其是有資格參與早朝、等於在離場上登堂室了的那撥員，本該是最有底氣對北涼軍政頤指氣使的一撮人，這次破天荒齊齊噤聲，有一犬吠形百犬吠聲的“盛況”，例如職不高卻份清貴的史臺言和六科給事中，私底下相互通氣之後，都紛紛絕了彈劾那位年輕藩王的念頭，理由很簡單，隨著那輛馬車的駛太安城，除了北涼輕騎跟趙桂尉遲長恭兩位將軍的對峙浮出水面，還有那個北涼大破北莽的驚悚消息也捎了京城。在這個敏時候彈劾堪稱新朝邊功第一的武人，任你找出千般理由，也沒用。

反觀傾盡半國賦稅打造的兩遼邊軍，二十年來殺敵多?有十萬嗎?按離軍律來算，斬獲八十北莽首級就可以讓一名底層士卒躍升至邊軍都尉，據說這次北涼不但殺敵無數，連北莽大將軍楊元讚的腦袋都摘掉了，要是論功行賞，這得是多大的軍功?既然那徐小蠻子已經貴為藩王，那麼離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封侯拜相就沒了意義，難不先帝才摘掉老涼王的大柱國頭銜，眨眼功夫，這就又要從當今天子的手上拿回去了?

與此同時，品秩較低的京們也開始自然而然腹誹起北莽蠻子的不堪一擊，先前東線大軍還氣勢洶洶地一路推進到葫蘆口霞城，怎的臨了臨了，便如此不濟事了?太安城順帶著連那位位極人臣的大將軍顧劍棠也給埋怨上了，人家北涼三十萬邊軍能把北莽百萬大軍趕回老家，兩遼邊軍也不，別說什麼雷聲大雨點小，你兩遼是整整二十年連個像樣的響雷都沒有啊！

徐年隻帶著徐偃兵住下馬嵬驛館，八百白馬義從都由兵部禮部安置臨近驛館的妥住，徐年下車後發現驛丞諸多吏不同於上次進京，都是些更為年輕的生面孔，看到穿黑金蟒袍的北涼王，眼神中都著濃重畏懼。

徐年抬頭看著驛館外那棵龍爪槐，是人非了。

下馬嵬驛館一直是獨屬於北涼道的驛館，也是寥寥無幾得以建造在京城的驛館，由於老涼王徐驍在封王就藩後極進京面聖，這些年始終是一幅慘淡的景，兵戶兩部員無數次建言裁撤下馬嵬，以至於到了前幾年兩部後進員了兵部戶部後，老調重彈此事就了約定俗的一個規矩，頗像一份投名狀。誰要是敢不拿此事遞奏章折子，不得被前輩同僚好一頓排拿，不過先帝和當今天子對此都是留中不發的微妙態度，以至於有場老油子打趣，哪天要是下馬嵬驛館真給拆了，就該無趣嘍。

徐年對這座驛館很悉，跟那位洪姓驛丞點名要了後院的一間屋子，等到戰戰兢兢的驛丞躬著子緩緩離去，徐年搬了兩條藤椅到簷下，和徐偃兵一人躺一人坐著。這趟在清涼山看來屬於徐年臨時起意的匆忙京，並不是沒有異議，只不過如今徐年對北涼鐵騎和整座北涼道場的掌控，可謂達到了頂點，除了徐北枳在陵州見面時發了一通怒火，也就宋明讓拂水房諜子送來一封信，措辭含蓄，大抵是不讚同徐年以涉險，估計這也道出了燕文鸞在一撥老將的心聲，唯獨白煜經由梧桐院姍姍來遲地送來一封信，言辭中卻是持讚意見的。

徐偃兵輕聲道:“二郡主說讓呼延大觀也跟著進京，王爺應該答應下來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離趙室遠遠沒有到日薄西山的境地，即便沒了韓生宣劉蒿師祁嘉節這幾個頂尖高手，欽天監練氣士經過兩場波折也所剩不多，可到底仍是這天下的首善之城，不容小覷。”

徐年笑道:“我沒有請呼延大觀出山，趙家天子也沒讓顧劍棠火速京，就當扯平了。”

徐偃兵慨道:“要是當時聖旨再晚到一些，咱們北涼就算是跟趙家分道揚鑣了吧。”

徐年搖頭道:“打不起來的，趙篆的本意是想讓京畿西軍試探一下我的底線，如果咱們好說話，那他就有底氣獅子大開口。如果我沒有猜錯，前去頒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定然得了皇帝授意，務必要踩著點面，所以不管如何都不會在京畿之地開戰，真要打起來的話，足足七千銳給八百騎打得屁滾尿流，皇帝和朝廷的臉面往哪裡擱?再者即便西軍僥幸打贏了，爛攤子一樣不好收場。”

聽到徐年說起“銳”二字的時候故意加重語氣，徐偃兵會心一笑，“北涼地方駐軍，不說涼州幽州，說不定陵州都比他們氣。”

徐年並沒有毫譏諷，“其實離軍伍的春秋底子還在，可惜承平二十年，年年演武終歸比不得邊軍的真正廝殺，也就沒了銳氣，畢竟一把刀，開過鋒和沒開鋒，天壤之別。不過要是給他們幾年時間的戰火磨礪，未必就差了。打個比方，假設我北涼要立國，撐死了也就是一個小北莽，注定耗不過蒸蒸日上國力漸盛的離，而如果北涼孤注一擲，在北莽不趁火打劫手中原的前提下，以千裡奔襲之勢猛攻太安城，我相信拿下兩淮……”

說到這裡，徐年笑了笑，“一個月，最多一個月，北涼鐵騎就能讓薊州在的整條離北線犬不留，而且戰損絕對不會超過兩萬，直接就兵臨太安城下。”

徐年雙手放在腦袋下，著京城的天空，“但是要攻破京城，太難了，京畿地帶，除了南部利於騎軍馳騁，其它地方都不行。到時候別說顧劍棠的兩遼邊軍、和膠東王趙睢以及靖安王趙珣，興許連南疆大軍都要趁勢北上，只不過前者都是想著立下勤王之功，後者嘛，心思就多了，漁翁得利。這其中別忘了還有一個野心的陳芝豹，至於盧升象唐鐵霜之流，也都不是庸人。一場廣陵道戰事就能讓謝西陲寇江淮迅速躋名將之列，一場仗打久了，離很容易就冒出幾個什麼王西陲馬江淮的。若說是北涼與西楚聯盟，勝算更大，反過來說，狗急跳牆的離難道就不能去跟北莽借兵?”

徐年輕聲道:“就算所有北涼鐵騎都願意跟著我徐年當臣賊子，到時候要多人戰死異鄉?整個天下，又要死多人?要是因此而讓北莽鐵蹄借機湧中原，且不說什麼千古罪人，就說徐驍……會睡不安穩的。”

徐偃兵由衷道:“當要比習武難，習武之人，一筋未必不能為宗師，當要是死心眼，可就沒前途了，當已是如此，更別提當藩王當皇帝了。”

徐年笑道:“順心意何其難，不妨退而求其次，求個心無愧。”

一時無言。

徐偃兵突然問道:“接下來怎麼說?”

徐年輕輕說道:“等著京城勢，火候夠了，我再去參加一次朝會。在那之後，是桓溫還是齊龍見我，是曉之以之以理，還是之以利脅之以威，其實我也很好奇。”

一門兩尚書的江南盧家，舊禮部尚書盧道林和上任兵部尚書盧白頡如今都已先後離京，一個致仕還鄉，一個平調廣陵，目前看似比起一門兩夫子的宋家，境況要好上許多。只不過暗流湧之下，只要人不死，還沒有得到那蓋棺定論的諡號，誰都不知道最終的結局是好是壞。

兵部孔鎮戎，翰林院嚴池集。

陳，孫寅，陸詡。

大學士嚴傑溪，禮部侍郎晉蘭亭。

還有分別以殷長庚和王元燃為首的兩撥京城權貴子弟。

貌似徐年的人比想象中要多一些。

徐偃兵面有憂，“但是萬一朝廷對漕運死不松手?”

接下來徐年的答案讓徐偃兵都到震驚。

“涼莽短時間無戰事，你離空有雄甲天下的北涼鐵騎不用，眼睜睜看著西楚連戰連捷，也太不像話了吧?我徐年還是樂意幫助朝廷排憂解難的，歸結底，意思就是朝廷小氣，不給北涼糧草，沒關系啊，咱們北涼，照樣願意出兵！不但要出兵，而且還是讓大雪龍騎軍趕赴廣陵道！”

徐偃兵了下，“換我是坐龍椅的，要頭疼。”

徐年坐起，瞇眼笑道:“不僅頭疼，要離下都疼！”

就在此時，徐偃兵瞥了眼院牆那邊，角泛起冷笑。

徐年歎道:“讓我想起逃暑鎮的祁嘉節，出場架勢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恨不得比劍氣近黃青還要劍氣近。”

姓洪的驛丞哭喪著臉走小院，小心翼翼說道:“王爺，驛館外頭有客來訪。”

徐年點頭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他說一聲，就說我讓他滾蛋。”

驛丞臉龐明顯搐了一下，但還是畢恭畢敬退出院子。

沒過多久，就有人用隔著兩條街也能清晰耳的嗓音朗聲道:“在下祁嘉節首徒，李浩然！有請北涼王生死一戰！”

徐年有些哭笑不得。

徐偃兵亦是如此，嘖嘖道:“這家夥腦子進水了?還生死一戰?”

很巧，跟著京城著名劍豪李浩然的邀戰，又有一個大嗓門著氣火急火燎喊道:“他娘的！老子管你是誰的徒弟，是我先到這下馬嵬驛館的，要不是方才急去尋了茅廁，哪裡得到你！要跟北涼王過招，那也是我先來！北涼王，別聽我邊這家夥瞎怎呼！我先來我先來！在下遼東錦州好漢吳來福，今日鬥膽要與王爺切磋切磋！鬥膽，鬥膽了！”

很快，驛館那位差點給李浩然截胡的英雄好漢就補充了一句，“王爺，其實咱們是老鄉啊！”

坐在藤椅上的徐年扶住額頭。

徐偃兵問道:“要不然我隨手打發了?”

徐年起笑著打趣道:“沒事，我去見見老鄉。”

只是等到徐年走出驛館，結果只看到大街上冷冷清清，隻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劍客，以及街道兩旁酒樓茶館無數顆探出窗戶的腦袋。

徐年有些納悶，轉頭跟驛丞問道:“那個遼東錦州的?”

驛丞臉古怪，低聲道:“回稟王爺，不知為何，那人還沒見著王爺的影，就嚷了句‘有殺氣’，然後……然後就一溜煙跑路了。”

徐年無言以對。

這哥們是個人才啊。

很有某人當年的風采。

給那家夥科打諢弄得氣勢全無的李浩然原本臉沉，但是當他看到穿蟒袍的北涼王出現後，沒來由一陣心起伏，竟是瞬間劍心蒙塵，不複先前出場時的通明清澈。

更讓人崩潰的是那個姓吳的遼東王八蛋去而複返，一路小跑到李浩然邊，腰間挎了把鏽跡斑斑的黑鞘鐵刀，咧憨憨笑道:“北涼王，老規矩，還是我先來。這不剛才有點事，去了趟隔壁街，今兒我吳來福也不敢太過叨擾王爺，只要王爺能夠接下我一刀，只要一刀！我二話不說就走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