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監副松了口氣,然後面帶苦地自嘲道:“謝先生,我舍了天道不去走,與軒轅大磐之流的純粹武夫無異,自然無法得知蜀王殿下已經到了。”
謝觀應語氣玩味,“齊仙俠先去武當山見了洪洗象,結茅修行。又見李玉斧,沿著廣陵江畔走了幾百裡路,到了太安城,被於新郎無意間點破那層玄之又玄的窗戶紙,舍了證道飛升不說,連陸地神仙也不去做了。晉
心安,你做何想?”
晉心安已經數十年不曾被當面喊出名字,一時間有些神恍惚。
謝觀應抬頭向萬裡無雲的天空,輕聲道:“呂祖有言,莫問世間有無神,古今多上升人。又言,降得火龍伏得虎,陸路神仙大真人。”
吳靈素細細咀嚼一番,隻覺得玄妙是玄妙,只是對他這個半吊子修道人來說並無用。不過眼角余看到晉監副陷沉思,神變幻。
謝觀應緩緩走向通天臺,讓他盡心輔佐的蜀王最近接連兩次行事都出乎意料,一是北上京,一是欽天監。
謝觀應腳步不停,對晉心安撂下一句話,“如果還存有飛升之念,記得一定要趁早殺李玉斧。”與皇帝皇后都關系極為親近的年監正跟在謝觀應邊,毫無大戰在即的覺悟,嘿嘿笑道:“謝先生,有個范長後的棋士,下棋比你厲害哦。”
謝觀應微笑道:“比我厲害有什麼了不起的,下棋這種事,我連公認臭棋簍子的李義山都比不過,只不過我知道自己的長短,從不去自取其辱。納蘭右慈就不一樣,記得當年,我眼睜睜看著他連輸了李義山十六把,還不服輸,勝負心重的人我見多了,這麼重的,還真就只有他一個。哦不對,你的老監正爺爺也算一個,他到死還想著你能贏黃龍士一局吧?”
年歎了口氣,無奈道:“是啊。其實我是不太喜歡下棋的,監正爺爺偏要我學下棋,沒法子的事。”
謝觀應曲指敲了一下年的腦袋,“多人要死要活卻求之而不得的東西,你這孩子倒嫌棄上了。”
年咧一笑,突然低聲音道:“謝先生,你是在皇帝陛下的挖牆腳嗎?”
謝觀應毫無驚訝,登樓的步伐依舊坦然從容,“別告訴他。”
年眨眼睛,“為什麼?”
謝觀應步步登高,輕聲笑道:“答應了,我就告訴你為什麼你的監正爺爺,會始終輸給黃龍士,為何當不上春秋十三甲裡的棋甲。”
年想了想,“一言為定。”
“我給晉心安幫忙去了。”年轉噔噔噔一路跑下階梯。
謝觀應來到站在通天臺那條“天道”附近的陳芝豹後,問道:“這一步,還是不樂意出去?”
陳芝豹沒有應聲。
謝觀應緩緩道:“南北兩派練氣士,澹臺平靜自己都不知道壞了道心,晉心安更是不如,舍本逐末,原本數十年厚積薄發,最有希的一粒天道種子,是拔苗助長,自己把自己給折騰沒了。而老監正南懷瑜又說服了先帝,沒有采納李當心撰寫的新歷,如此一來,舊有天道逐漸崩塌,你我都是從中得利最多的人,即便曹長卿不死,不讓你氣數加,一樣可以為千年以降、繼呂祖之後的唯一一位三聖人境,高樹也要黯然失。恐怕除了王仙芝,甲子前於最顛峰時的李淳罡,剛剛戰勝王仙芝時的徐年,以及接下來決意赴死時的曹長卿,都不是你的對手。”
陳芝豹說道:“還有真正握住一把劍的鄧太阿,徐偃兵的臨死一槍,以及願意放棄做那人間帝王一千年的你,謝觀應。”
謝觀應搖頭道:“你知道我是不會為了這點虛名而出手的,代價太大。”
謝觀應突然說道:“你之所以不願意走出這一步,是不想沾徐年的?”
陳芝豹默不作聲。
謝觀應笑著搖頭,“既然如此,來京城做什麼,看著徐年耀武揚威,好玩?”
陳芝豹始終一言不發。
謝觀應輕輕歎息,“自相矛盾。”
許久之後,眺遠方的陳芝豹沒來由說了一句,“我們好像了一個人。”
謝觀應雲淡風輕道:“付出心再多,但是不聽話的棋子,死即死了。”
————
欽天監外,聲校尉李守郭如臨大敵,左側先後兩輛馬車幾乎疾馳而來,然後在正大門外不遠不約而同地驟然停下。
兩輛?
除了北涼王,還會有誰敢來趟這渾水?
難不姓徐的還有援兵?
李守郭手示意李長安不要離開大門,獨自走向那兩輛馬車,結果張萬分的校尉大人愣在當場。
兩輛馬車,走下兩名飾素雅的婦人。
但是看清楚其中一人後,李守郭立即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末將李守郭參見太后!”
在趙篆登基後,便從一國皇后變本朝太后的趙雉微微點頭,“起來吧,守住大門,誰都不準。”
李守郭趕起,返回欽天監正大門,滿臉汗水直流的李守郭這個時候,看到出如釋重負神的長子李長安,樂了,心想好小子,要不是太后駕到讓你出狐貍尾,老子都差點以為你當真半點不怕了!
兩位年齡相仿但氣態迥異的婦人各自站定,離著五六步距離,並肩同時著街道的另一端。
太后趙雉嗓音有些沙啞道:“今天你就是死,也要攔住他,否則就是他死!”
九九館老板娘笑道:“當年騙了他的娘親,這一次,是不是仍是騙人的?”
趙雉猛然側頭看著這個子,死死咬住,有些。
這個曾經嫁給那個荀平的讀書人的子,不知是不是瘋了,竟然開懷笑道:“我啊,就是個婦道人家,如今更是個做小本買賣的寡婦。當年就算明知道自己男人求死,也忍著不去摻和。原本來的路上,的確是想著拚了命也要攔住那孩子,剛才下車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就算眼睜睜看著那孩子去死,也覺得不該攔他。人嘛,翻臉不認人的勾當,不是你趙雉,其實誰都會。”
趙雉瞇起眼,“你就這麼希徐驍和吳素死個兒子?!而且還是長子徐年?”
老板娘角扯起,“趙雉,我記比你好,記得徐驍很早就說過,天底下沒有誰是理所當然活著或者是獨獨不能死的,沒有這樣的道理!大丈夫好不容易在世上走一遭,想著能活則活,不丟人!但是有些時候,更要當死則死!”
趙雉面沉如水。
不知何時,兩位婦人後各自站著年輕子了。
隋珠公主趙風雅。
陳漁。
們兩人,一個憔悴不堪,一個神采奕奕。
當九九館老板娘看到視野盡頭那個黑點後,轉頭對陳漁笑道:“當年你其實應該逮著機會就出手的,有些男人啊,錯過了,可惜。”
陳漁似乎記起了一些往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口,微笑搖頭道:“洪姨,當年第一眼遇上那個家夥,他就往我這裡使勁瞧,這樣的男人,真的很難讓我下手啊。”
老板娘忍住笑,罵了聲臭小子,恨恨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跟他爹是一路貨!”
陳漁嗯嗯了兩聲,視線微微低垂,著那兒的高聳風景,眼眸中分明滿是笑意,言語卻有些委屈,“我這裡,總不能是假的吧?”
————
馬車緩緩臨近。
哪怕明知道有太后趙雉在場,今天的欽天監鬧不起來,但是李長安就是一瞬間繃心弦,李守郭更是滿頭汗水幾乎模糊了視線。
一個年輕人掀起簾子,走下車。
他沒有刻意繞開太后趙雉、公主趙風雅、荀平妻子和陳漁四名子,但也沒有刻意走近們。
趙雉看到這個形,雙手握,沉聲道:“徐年!”
面朝欽天監的徐年放緩腳步。
趙雉凝著那張形似更神似當年某位子的英俊臉龐,這個依舊年輕的年輕人,不同於先前那次見到的意氣風發,不同於那次的滿頭白發,這一次,姓徐的年輕人,斂而沉穩。
趙雉怒道:“徐年,別忘了你如今已經是北涼王!如今北莽依舊隨時會大軍南下!”
他沒有停下腳步,再走十余步,就會留給們一個背影了。
趙雉加重語氣道:“元本溪,楊太歲,韓生宣,柳蒿師,一個一個都死了!除了元本溪,三人都直接死在你手上!都死了!”
趙雉發現年輕人仍然沒有停步的跡象,眼中出現一藏極深的慌張,強自鎮定道:“徐年,你就算不為自己的生死考慮,也要為北涼百萬戶百姓著想!如果你今天死在太安城,難道不知道三十萬鐵騎就會殺至京城?!難道不知道隨後北莽大軍就會順勢踏中原?!”
年輕人終於停下腳步。
趙雉剛好可以看到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
也許是西北風沙糲和戰場磨礪的關系。
年輕的臉上沒有了,只有堅毅。
看到這個人止步不前,趙雉沒有毫掉以輕心,繼續說道:“皇帝對你這次擅自京,容忍退步,你徐年應該明白!”
徐年沒有轉頭,著氣氛肅殺的欽天監,“很多人,包括你和趙惇,都不明白為什麼當年京城白案,我爹為什麼出了京城,回到了十數萬鐵甲錚錚的徐家大營,他仍是沒有帶兵殺太安城。而我爹到死,也沒有跟我講到底是為什麼。”
徐年停頓了一下,“但是我像條狗一樣在北涼以外晃了三年後,知道了為什麼。徐驍是不敢,也不願意拉著那些舍生忘死南北征戰了半輩子的袍澤,陪著他一起赴死。但如果他徐驍不只是一個武道上的二品小宗師,而是首屈一指的武道高手,他一定會單槍匹馬直奔皇宮殺你們!知道回到北涼後,最想做什麼嗎?不是有一天世襲罔替,手握北涼三十萬邊軍,而是練武,練出個天下第一來!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怕死,但我怕練一輩子,都像徐驍那樣,到頭來只能練個小宗師。我恨不得做夢的時候都在習武。”
沒有人知道在涼莽邊境上,當年有個去他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年輕人,在終於躋一線金剛境界之時。
是何等快意!
徐年瞇起那雙眼眸,“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你們是人。但是你趙雉別忘了,京城白案,我娘也是人!”
徐年開始向前走去。
欽天監大門,麻麻的鐵甲蜂擁而出。
而兩側街道盡頭,更有無數銳騎軍狂奔而來!
趙雉,九九館老板娘,陳漁,趙風雅,們四人聽到了年輕人最後那句話。
“徐驍當年想做又沒能做到的事,今天我徐年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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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偃兵不再坐在馬車上,作緩慢地為桿剎那槍,裝上了那枚槍頭。
車廂,整整齊齊疊放有一件下的寬大黑金蟒袍。
那個走向欽天監的年輕人。
著縞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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