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能夠風凌空俯瞰欽天監,就可以看到仿佛一條細微銀線,輕輕松松切開了一大塊厚重黑布。【無彈窗小說網】
徐年和那位“大駕臨”於人間的龍虎山初祖,一同破開李家鐵甲的步軍大陣。
先士卒的京畿聲校尉李守郭,不湊巧位於步陣正前方,這名武將口像是承了攻城錘一記重擊,狠狠摔在七八丈外,邊都是同病相憐的麾下士卒,就算披掛了重甲,絕大多數甲士仍是直接昏死過去,偶有如如縷的痛苦,昏昏沉沉的李守郭使勁晃了晃腦袋,用咬破來清醒自己,竭力睜大眼睛,艱難扭頭看向那兩位鑿穿陣型的罪魁禍首,一個背影,不穿蟒袍著縞素,已經收刀,輕輕揮了一下,直接抖落刀尖上的絮紫電,後背被猩紅鮮浸,如雪中,格外醒目。
接下來李守郭悚然發現,那名提劍仙人的口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就那麼突兀空白著,但是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仙人依舊滿臉無所謂的神,軀給生生捅出一個大,就跟子給繡花針在手指刺出一滴差不多。
蓮花冠老道站在提劍仙人邊,後者盯著屏氣凝神的年輕藩王,微笑道:“沒事,這家夥依舊沒有用北涼氣數,既然他如此托大,再挨上七八刀都不打。這麼個換命法子,我不虧。”
不同於其他仙人的種種祥瑞氣象,頭頂蓮花冠的老道士穿式樣古舊的普通道袍,並無天師府如同廟堂公卿的紫黃,其實這也正常,作為老離的首位護國真人,那時候的龍虎山還未崛起,雖然自封了道教祖庭,但是天下道統依舊隻認大奉一朝真人輩出的武當,天師府趙家道士那時自然還未開披紫著黃的先河。
老道士雖說對徐年兩次出手都稱得上雷霆萬鈞,但是從頭到尾,僅就氣態而言,全然異於大多數趙家後輩仙人的氣勢凌人,此時老道人著始終沒有換氣的年輕藩王,歎息道:“何苦來哉?徐年,你知道自己一路行來,舍棄了多東西嗎?真武法,秦帝之氣,這也就罷了,畢竟百世千年的事太過飄渺,可如今連眼下這一世的命也不管不顧了?”
徐年沒有理會老道人的問話,抬頭向欽天監那座僭越離禮製的通天臺。
雙方心知肚明,在徐年換氣之時,就是提劍仙人和蓮花老道的全力出手之際。是道高一尺還是魔高一丈,各顯神通。老道人之所以有這份跟年輕藩王閑聊的閑逸致,談不上任何善意,無非是拖延下去,兩人勝算更大,他們的仙人無垢之軀,可以玉碎,卻不存在傷的說法,但是徐年不一樣,世人所謂的陸地神仙,歸結底,還是人。哪怕是那個曾經遭到天譴的天人高樹,就魄而言,依舊難以跟真正的仙人相提並論。真正讓兩位龍虎山祖師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是以徐年的見識,明明知道仙人的無垢,任你是神兵利也傷不了分毫,但是只要“有垢”,那便是致命的,會直接削減數世甚至十數世辛苦積攢下來的道行善果,所以徐年的真正兵,不是那柄普普通通的北涼刀,而是北涼氣數!
徐年收回視線,突然笑了,“老真人先前‘開山’‘登天’兩式,在下激不盡。來而不往非……”
那個“禮”還沒有說出口,徐年就已經原地消失,然後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蓮花冠老道人前,涼刀橫抹向後者的頭顱。
老道士灑然一笑,雙手負後,腳步輕踩,向後小挪數步,腳底步步生蓮,形飄逸,袂則紋不。
天人不逾矩。
年輕藩王似乎本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徒勞無功,涼刀繼續抹去。
但是就在老道人剛要站定的位置,又一位徐年出現在他前,如影隨形,繼續保持相同的姿勢,涼刀橫抹大好頭顱。
老道人又橫移數步,閑庭信步,堪堪躲過涼刀的鋒銳。
雖是與佛經上所載“金剛不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無垢之,但是老人不相信這個姓徐的年輕人當真不會耍些心機,真就傻乎乎從始至終用涼刀砍人,然後自己把自己活活耗死。這個年紀輕輕就登頂人間的西北藩王,本就是個招式繁多層出不窮的難纏對手,尤其是連王仙芝都打殺了,難保不會有箱底的本事。老人樂得靜觀其變,不妨以不變應萬變,現在本就該是他負傷勢的徐年氣急敗壞才對,老人只需要耐心等到年輕人忍不住要狗急跳牆的那個關鍵瞬間即可。
蓮花冠老道人踏罡步鬥,天地於方寸間,每一次移形換位都看似簡單兩三步而已,但是都能讓那柄涼刀落空。
由於生死相向的兩人出手太快,轉瞬間欽天監廣場上就出現了不下百位徐年,而那位龍虎山趙姓仙家依然神態閑適,在愈發狹窄的廣場上穿梭自如,如同一尾在江湖中悠然自得的遊魚。
手持符劍鬱壘的龍虎山初代祖師爺沒有著急出手解圍,一則本不需要他畫蛇添足,二來每過一瞬,就意味著死期將至的徐年脖子上那繩索越來越,而勒繩之人,恰好是徐年本人。
他右手持劍,以立劍式豎在前,左手彎曲拇指,輕輕刺破食指,然後開始在那柄相傳斬殺過無數魑魅魍魎的桃木劍之上,畫符。
食指流出的不是鮮紅,而是澤潔白,且華璀璨,如同指尖懸有明月。
太安城有數原本被各自建築鎮的氣脈,迅速湧向欽天監。
符之時,便勝券在握了。
容永葆青春的清逸仙人角悄悄勾起,我堂而皇之畫符,你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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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道修為並不出眾的離甲士看來,就是一眨眼功夫,廣場上就出現了幾十個北涼王,再眨眼,就人數破百了。先前沒有被撞暈過去一千余李家甲士就一個個呆若木,只能乾瞪眼。
心深,這些離銳心無比複雜,對驕橫跋扈的年輕藩王忌憚畏懼更多,仇恨反而要一些,看似荒誕,但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早年江湖,天下-娘有幾個不慕李淳罡的?天下武人有幾個不崇敬王仙芝的?與他們為伍,共在世間,說到底只要不是牽扯到不共戴天的死仇私怨,大多都是心生向往的。離崇武,是靠鐵蹄和刀子打下的江山,祁嘉節一介白之,為何在太安城能夠當上許多龍子龍孫的授業恩師?棠溪劍仙盧白頡為何破格京擔任兵部尚書,市井巷弄皆是喝彩聲?而隨著一個驚人消息在最近傳出,都說年輕北涼王曾獨一人與北莽軍神拓拔菩薩轉戰西域千裡,殺得天昏地暗。不管太安城的文人文怎麼想,吃兵餉的漢子,就算上也會說著這種事,多半是那姓徐的年輕藩王胡吹噓,為自己這趟京鼓吹造勢而已。可是不管真相如何,軍中武人,心底多半都會有些憾,覺得你徐年怎的就沒乾脆利落在西域把那個拓拔菩薩給宰了?若是真給你摘下頭顱,咱們這幫吃皇糧的,大不了以後再罵你的時候上稍稍積德嘛。
相反,李家甲士對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仙人,卻從最先的敬若神明,迅速生出了一敵意,徐年一鼓作氣當街殺掉數百鐵騎,手段狠辣是不假,可是那支來歷不明的重騎軍突然人人變金甲仙人,這等仙家手筆,實在太讓人寒心了。原本面對強敵,我輩武人,就當沙場走一遭,戰死即戰死,但是這麼不明不白死了,何其憋屈?何來壯烈?恐怕誰都會死不瞑目吧。
高牆之上,雙指提著酒壺,輕輕晃,笑道:“曹長卿是不能手,你鄧太阿好歹跟他有點沾親帶故,就在這裡看熱鬧?”
附近無人,鄧太阿本也不是那種喜歡扮高人的家夥,此時就蹲在曹長卿腳邊,沒好氣道:“就那點屁大關系,當年在東海早就用完了。”
曹長卿打趣道:“就不要為難咱們桃花劍神了,這場架,我當然是不能手,但事實上誰都不好手,就像昨天在下馬嵬驛館,到最後瞧著是我和鄧太阿兩個打一個,但想必你也知道,到了我們這個位置,人數多寡,意義不大。當然了,臉皮子也很重要。”
鄧太阿好像記起一件事,“論關系,那個神出鬼沒的呂祖才該幫忙才對吧?”
猶豫了一下,一語道破天機,“當年那個人之於高亭樹,就像王仙芝之於李淳罡,以及現在的他之於王仙芝。那麼,誰是下一個?”
饒是鄧太阿也目瞪口呆,轉頭瞥了眼曹長卿,後者輕輕點頭。
鄧太阿突然有些怒氣,破天荒了口,“狗日的,這小子怎麼慘?!原本是要給那呂祖轉世來降服的?!”
譏諷道:“要不然你以為?”
然後瞥了眼天空,“天道循環,天理昭昭嘛。”
曹長卿緩緩道:“既然呂祖連天門都能退出來,未必就會依照此理行事。”
鄧太阿冷笑道:“好一個未必!”
笑瞇瞇道:“不樂意?”
鄧太阿深呼吸一口氣,“算了,哪怕我肯幫忙,那小子也不樂意。”
喝了口酒,臉雲淡風輕了,“那是。”
鄧太阿突然站起,抖了抖手腕,沉聲道:“欽天監的恩怨,徐年他自己解決,死在這裡就是他的命,反正今天活下來,以後下場也‘未必’就能好到哪裡去。但是謝觀應這隻腳利索的老兔子,我鄧太阿這次要好好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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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青州襄樊城,廣陵江就算到中下遊了。
一位年輕道士帶著徒弟小道,一起坐在江畔盤靜思。
小道靜思靜思著就開始直接打盹了。
年輕道士也不出聲斥責,每次搖搖墜的小道要後仰倒去,他就手扶一下。
這位袍樸素的年輕道士,正是武當當代掌教李玉斧。
帶著徒弟余福沿著廣陵江,為了護送那條龍魚走江海。
突然,李玉斧一震,耳畔傳來輕輕兩個字,“玉斧。”
李玉斧緩緩轉頭,看到一個同樣年輕的道人就坐在自己邊,笑臉和煦。
那個道人和徒弟余福,坐在李玉斧一左一右。
李玉斧熱淚盈眶,就要起作揖行禮。
那人趕擺手道:“別,咱們山上,不興這個。”
但是李玉斧仍是執意起,畢恭畢敬,哽咽道:“貧道李玉斧,見過掌教小師叔。”
被李玉斧稱呼為小師叔的年輕道士滿臉無奈,“你啊,真像俞師兄,怕了你了。以前在山上,掌管戒律的大師兄都沒俞師兄這麼講究,那會兒世子殿下每次打完人後送出手的書籍……嗯,你懂的,就是那種圖畫比字還要多的那種,大師兄每次翻箱倒櫃繳獲後,那都是舍不得丟的,唯獨俞師兄發現後,是要揪著我耳朵罵人的。所以玉斧你以後要是撞見山上小道士私藏這類書籍的話,罵幾句就行了,可別打……真要打也行,但記得告訴他,以後哪天修道有了,就會把書還給他。大師兄當初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你看,後來我不就有些出息了嗎?”
李玉斧抬起手臂了眼睛,會心一笑。
武當山的年輕師叔祖,李玉斧的小師叔。
那就只能是當年那個騎青牛逢人便笑的洪洗象了。
年輕師叔祖著江水滔滔橫貫中原的廣陵大江,出神片刻,這才說道:“先前走得拖泥帶水,是沒辦法的事。這次來,除了很想親口跟你打招呼之外,還要跟你借一次劍。”
李玉斧竟是半點一頭霧水的神都沒有,只是鄭重其事點了點頭。
洪洗象抬頭著天空,“當年不去,以後也不去了。所以那件事,就隻好辛苦你了。”
李玉斧眼神清澈而堅毅,“小師叔且放心。”
兩人一同站起,洪洗象拍了拍李玉斧的肩膀,微笑道:“比我有擔當多了,如果你早些上山就好了。我一定把書借你。”
李玉斧笑著。
沒有半點心目中那個小師叔高大形象轟然倒塌的念頭。
這樣的小師叔,恰恰才是他的小師叔。
李玉斧將後所背的桃木劍摘下,給了小師叔。
洪洗象接過桃木劍,低頭看了眼那個小道,突然對李玉斧說道:“玉斧,修道不要為‘長生’兩字誤,修行不能一心做仙枉做人,這個道理,幫我告訴我自己。”
李玉斧回答道:“會的!”
洪洗象輕輕一拋, 將那柄再尋常不過的武當桃木劍拋向廣陵江中,輕輕笑道:“修道年來八百秋,不曾飛劍取人頭。走!”
當洪洗象拋出桃木劍的那一刻,天雷滾滾,聲勢頓時過了江濤。
似有天人高坐雲端,向人間大聲怒喝道:“呂玄,你大膽!”
洪洗象仰頭大笑道:“貧道膽大包天已有八百年了!”
依然在鞘的桃木劍先是在江面懸停片刻,然後一閃而逝。
天上天人頓時噤聲!
李玉斧著江面,沒有轉頭。
小師叔走了。
三尺氣概。
千古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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