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關外平地起雄城,而這座剛剛被正式命名為拒北的新城更南,也有幾分平地起高樓的氣象,出現了一座規模不大的集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酒樓茶肆客棧當鋪賭坊,應有盡有,有商賈小販來此尋覓生意,有士子遠遊邊境,有江湖人呼朋喚友到此一遊,有人在此說書,也有些子做著見不得的皮生意。【全文字閱讀】有關新城的法,議論紛紛,外鄉豪客們都覺得拒北城這個說法不夠勁道,不如那個原本呼聲極高的殺蠻城來得乾脆利落,至今尚未在北涼為就任的書院士子,則普遍認為覺得京觀城更為妥,雖說煞氣稍重,但是大概在這西北待了一年多,鄉隨俗,赴涼士子們也開始被涼人風俗染,如水沙坑,便不再是逸山林的清泉,而似濁酒了。
在祥符二年初破土工的拒北城,無論是戰略意義還是象征意義,都可以說是北涼的重中之重,相繼有小道消息傳出,不但都護府要在年末從懷關遷新城,而且某位新任涼州別駕也將在此建造衙,為兼涼州軍政大權的“關外刺史”,只不過拒北城如此重要,駐扎新城周邊的銳邊軍依然是北嚴南松的格局,這一點從集市上沒有任何遊騎巡視就能夠看出,起先赴涼士子對此疑不解,經由本來本地商人解釋後才釋然,原來關外廝殺鏖戰,關平靜安詳,北涼已經有二十余年了。
臨近正午時分,烈日當空,徐年獨自走在這座綽號小雀鎮的集市上,邊沒有白馬義從護衛,甚至連徐偃兵都沒有陪同。集市居民多是外鄉人,除去涼州州城百姓和燕文鸞這撥北涼老人,其實真正悉新涼王相貌的北涼普通人,其實不多,數萬虎頭城將士都悉,可惜連同主將劉寄奴在,都戰死了。跟徐年作為袍澤的幽州萬騎也悉,但是第二場葫蘆口戰役,死傷過半,除了鬱鸞刀,更不會出現在這裡。
此時徐年的臉有些蒼白,這是欽天監之戰的後癥,祁嘉節的劍氣原本經過軒轅青鋒“轉嫁”調理後,已經被抑在三竅,這也是徐年能夠與鄧太阿曹長卿酣暢戰於下馬嵬驛館的前提,如今洪水決堤一般在肆意遊走,如大軍過境,鐵騎踏地,徐年如有陣陣擂鼓悶雷聲,如果是換擅長視的道教聖大真人,恐怕就要對長生一事徹底絕。
徐年挑了一棟人聲鼎沸的酒樓落座,三次江湖,首尾兩次都過著斤斤計較的日子,知道一文錢難死英雄漢的道理,習慣了有錢在手心不慌。掂量了一下錢囊,徐年要了一壺酒兩碗飯三樣菜,他在臨窗的位置坐著,摘下涼刀穿上便服,就像是個遠遊邊關的尋常士子。酒樓不大,生意卻好,越來越多的食客湧,就有人打起了拚桌吃飯的意圖,店小二一臉為難跑來跟徐年說了,徐年笑著點頭說沒事,但是要求兩壺綠蟻酒得按一壺的價錢來算,店小二在心裡一合計,這買賣還是有賺頭,就自作主張地幫著酒樓老板答應下來。跟徐年拚桌的有五個人,一四男,四名男子氣態迥異,豪俠與書生,也不知是怎麼湊一堆的,豪俠的豪,顯而易見,就像其中一名三十來歲的高大漢子,佩劍的劍鞘是用金子打造,而書生的書香氣,文巾儒衫不說,還各有一把紫檀灑金折扇,扇墜質地都是千金難買的奇楠,只不過徐年的眼何其老辣,一人奇楠扇墜是結一人是下品的鐵結,那麼兩人家世高低也就水落石出了,顯然後者是在打腫臉充胖子。一張桌子四條長凳,兩名豪客和兩名士子並肩坐在徐年左右,唯獨那名年輕秀的子單獨坐在徐年對面。人靠裝佛靠金,大概是都沒有把穿著樸素的徐年當蔥,言談無忌,子是江南口音,糯糯,言語不多,但是並不附和男子,兩位大俠氣很足的男子一個薊州口音一個遼東腔,讀書人則是分別來自中原青州和東南劍州。
這四個男人既聊天下局勢也聊江湖趣聞,言語中對離朝廷毀譽參半,覺得京城廟堂上各部衙門主的走馬觀花,是祥符新朝的新氣象,可惜盧升象這幫南征武將不爭氣,才使得廣陵道叛軍趁勢坐大,但是無一例外,對整個離王朝的國勢趨於鼎盛並無懷疑,一來北涼打贏了北莽,西北門戶穩如磐石,再者顧劍棠的兩遼邊軍終於主出擊,打出了一連串鼓舞人心的勝仗,在這之前,兩位喜歡跟北涼鐵騎一較高下的趙姓藩王,燕敕王趙炳和廣陵王趙毅麾下銳都讓人大失所,好在大柱國顧劍棠在這種時候而出,讓朝野上下如釋重負,原來我們離,不是除了北涼邊軍就無人能與北莽蠻子扳手腕。其中說到兩遼和替天子巡守邊關的兵部侍郎許拱,那名來自中原的讀書人“雲淡風輕”地說到自己父輩與許侍郎關系莫逆,早年是同窗,後來更是同僚,龍驤將軍京赴任之時,他父輩數人都在送行隊伍之中,而且至今仍有書信往來。聽到這裡,原本還時不時瞄幾眼徐年的子,突然間就重新高高在上起來了。
徐年吃飯細嚼慢咽,可也就兩碗飯三個菜,再慢也有吃完的時候,好在手邊還有一壺綠蟻酒,就放下筷子,自己打開酒壺倒了杯酒。其實不是他這一桌在高談闊論,酒樓十有八-九都是在指點江山,吃著二三兩銀子一桌的菜肴酒水,著太安城皇宮或是北涼清涼山王府的心。徐年微笑著聽著周圍的沸沸揚揚,舉起酒杯,轉頭著窗外大好豔天。不知何時,那名手持鐵結奇楠雕彌勒扇墜的劍州讀書人,說到了那個素未蒙面的新涼王,不知是不是喝高了,還是有意要在心儀子面前故作驚人語,言語之間就有些衝,痛飲一杯後便嗤笑道:“誰都知道那位老涼王嫡長子,早年世子殿下當得很混帳,紈絝混帳了十來年,惡名昭彰,第一次面,是老涼王去世前讓他參與北涼關外的那場閱武,顯然這就是在給世襲罔替北涼王爵鋪路了。如今北涼市井小民都說新涼王當年以世子兼任陵州將軍的時候,把那個卸甲歸田的懷化大將軍鍾洪武給狠狠收拾了一頓,大快人心,事實當真是如此?”
貌子好奇問道:“宋公子,此話何解?”
年輕士子冷笑道:“敲山震虎與過河拆橋罷了,說到底還不是老涼王唯恐自己兒子不能服眾,所以暗中授意坐鎮陵州場的李功德,要收拾鍾洪武來殺儆猴?否則以徐年當時的份人,真敢挑釁積威深重的堂堂北涼騎軍主帥?誰不知道大將軍鍾洪武在邊軍中門生無數,不但如此,富裕甲北涼的陵州都被笑稱為鍾家的後院,北涼先迫使鍾洪武離開邊軍,再將這個老軍頭拿下,同時隨後在北涼行伍改製中,不邊軍只境駐軍,一氣呵,若說不是老涼王生前的布局,誰信?”
自稱與許侍郎有世之誼的年輕人笑著點頭道:“應該說是殺‘老’虎儆猛虎,鍾洪武不在其位,如虎無牙,老涼王拿他來給長子‘祭旗’,再合適不過。同樣是北涼邊軍的大將,同樣是幽州土皇帝的燕文鸞,因為當時手裡還握有幽州軍權,老涼王了沒?那個世子殿下敢嗎?事實是徐年在繼位之前,本就沒有去幽州!為何選擇陵州?因為比起武將放屁都文說話管用的幽州,這裡的文能與將種門戶相庭抗衡,加上有李功德之前拿到手經略使的,如何敢不為徐家效死?準確說來,宋兄所謂的三件事一氣呵,真正的伏筆,是李功德這位當時兼領陵州刺史的經略使,如果我是鍾洪武,早就該心生警惕了。”
那兩個豪俠說江湖說武林可以誇誇其談,可說到這場這廟堂那就懵了,但是聽著就很殺機四伏的樣子。兩人相視一笑,文弱讀書人手裡的筆桿子,何嘗不是手中刀?
姓宋的讀書人深以為然,繼續冷嘲熱諷道:“且不管徐年的大宗師份是真是假,咱們隻說那幽州萬騎出現在葫蘆口外,如今北涼人都說此舉有徐驍之風,但是如今天底下的大人,真有人在戰場上先士卒?即便有,那也是萬人敵的驍勇猛將,他徐年作為藩王,此舉果真妥當?難道他就不知道若是自己死在關外,這北涼就本不用守了?老涼王和麾下三十萬鐵騎,二十年死守西北大門,就是為了讓他徐年去意氣用事來給自己增添幾句名的?”
說到這裡,年輕讀書人哈哈大笑,“北涼都說大將軍徐驍從不懼天下罵名,都說徐驍曾言離罵人的口水能裝滿幾千隻大缸子,給他用幾輩子的洗腳水都夠了。現在看來,徐驍不怕罵名興許是真,可他的兒子,想要史書留名,而且必須是留下名,更是真啊!”
另外那個年輕士子啪一聲嫻打開折扇,“新涼王新北涼,拒收聖旨的壯舉,那可是贏得了無數北涼民心,厲害!只是也不知是徐北枳的意思還是陳錫亮的謀劃,要我看,如果不是陵州徐北枳的大力買糧,和陳錫亮在流州青蒼城的運籌帷幄,北涼即便有號稱三十萬鐵騎的邊軍,也擋不下北莽百萬大軍。”
讀書人,自然是親近讀書人的。
當然前提是讀書人與讀書人之間沒有直接的名利衝突,否則讀書害讀書人,更殺人不見。
徐年緩緩喝著酒,兩個年輕人的意思很淺顯,他能有今天,當上北涼王,是靠父親徐驍和李義山,守住關外,是靠徐北枳和陳錫亮。而他本人,就是在北涼瞎逛,謀取名聲,騙取民心。
徐年其實沒有半點生氣,反而有些開心。
好歹這兩個外鄉士子,承認了徐家兩代人守住了西北一事。
那名用金鞘佩劍的豪俠低嗓音,小心翼翼說道:“兩位公子,隔牆有耳,聽說這北涼的拂水房諜子,那可是一等一的耳朵靈。”
姓宋的劍州士子大笑道:“無妨,抓走便抓走,也恰好證明了那徐年的氣度,不足以擔當鎮守西北重地的權勢藩王!”
徐年頓時對此人刮目相看,拂水房諜子在這座小鎮上不,而且人人都是經驗富的老手,這個家夥來了這麼一句,看似放-不羈,其實等於給自己了一張護符,若是那個沽名釣譽的“徐年”知曉此事,聞訊後也應該是一笑置之才對,說不得還要千金買馬,以此來收買人心,給赴涼士子一個待。徐年歎了口氣,低頭喝了口酒,雖然這桌人很江湖,但是他沒來由響起了春神湖畔,有個才江湖就死的年輕人,他賀鑄,與北涼徐家有仇,但是為了報恩賈家嘉,仍是負重傷前往快雪山莊向徐年報信,最後死在了山莊裡。
千金一諾輕生死。
徐年無比敬重這樣的人,甚至心深,將這個人,這種人,擺在了僅次於老黃和羊皮裘老頭兒之後的位置,甚至要在桃花劍神鄧太阿之上。
不在於你是誰,而是你做了什麼。
不是你做了什麼壯舉,而是設地,你只要做了什麼我做不到的事,那我徐年就會由衷敬佩你,若能同桌,為你倒酒敬酒又如何?
當年第二次遊歷江湖,有個呂錢塘的劍客扈從,死前對徐年罵了一句狗日的世子殿下。
意思很簡單,如果你不是北涼世子,不是徐驍的兒子,不是聽閣有想要的笈,老子會為你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