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離祥符二年的初秋，大楚廟堂上的文武百都恨不得分封天下了，可是短短三個月後，就彌漫著一哀鴻遍野的氛圍，如果不是老太師孫希濟始終不悲不喜，曹長卿也依舊未曾沒有從謝西陲手中接過兵權的跡象，恐怕朝堂上早已一鍋粥了。【全文字閱讀】不過對於坐龍椅穿龍袍的帝薑姒來說，是看著一群紅滿面的臣子，還是一幫愁眉不展的員，沒什麼差別，甚至還有幾分不為人知的譏諷，早先大楚在廣陵江上以弱勝強，打得藩王趙毅的廣陵水師全軍覆沒，之後更是功襲南疆大軍的糧草重地，當時囂得最厲害的一種議論，就是類似“國不可無君，君不可無後”的正統腔調，如今大楚皇帝陛下，雖說是子，但也需要“皇后”才符合禮製不是?於是與謝西陲並稱大楚雙璧的宋茂林，這位和新涼王一起被譽為“北徐南宋”的宋閥嫡長孫，呼聲最高。也許是宋茂林實在太過出彩，以至於連老太師孫希濟都暗示過遠離朝堂的曹長卿，不妨答應這門婚事，不但有利於大楚薑氏社稷的穩固，而且年輕陛下也算不得如何“低就”。

可是隨著南疆頭號大將軍吳重軒與藩王趙炳分道揚鑣，≧以離兵部尚書和征南大將軍雙重份重返廣陵道，盧升象也終於展春秋名將該有的獠牙，同樣從太安城走過一遭的宋笠搶過廣陵王趙毅手中的全部兵權，尤其是陳芝豹和蜀地銳的投戰場，大楚戰線全面收，從捷報頻頻轉被守勢，廟堂上那種好似攻太安城近在咫尺的狂熱，給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大多數公卿貴胄們如同霜打的茄子。就在這種時候，先前有意磨礪大楚年輕將領的曹長卿，終於從廣陵江水師離開，以大楚主帥兼任尚書令的份返回大楚京城，要知道當時薑姒登基稱帝，曹長卿仍是大楚水師統領的，職甚至要三位老將軍低半階，僅與擔任東線主將的弟子謝西陲相同，不過是從二品。沒有曹長卿坐鎮的神凰城，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有了曹長卿的神凰城，哪怕他沒有帶一兵一卒，大楚京城的上空頓時烏雲散去，重見天日。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新大楚了薑姒的確無法復國，但是如果了曹長卿之前的四奔走，也許就會是無力更無心復國的可悲局面了。

今日退朝後，沒來得及參加早朝的曹長卿前往皇宮複命，換上一嶄新朝服，在司禮監太監的領路下穿廊過道，在書房外安靜等人通稟陛下等待覲見，事事遵循君臣之禮。司禮監老宦忐忑不安，要是以往，早已得知曹長卿京的皇帝陛下，別說是在書房接見，應該在京城外相迎才對。這意味著陛下與以往敬重如自家長輩的尚書令大人之間，極有可能有了心結。這可絕非國之幸事啊。面無表的曹長卿等在階下，心中苦笑，他當然清楚為何陛下要把自己晾在外頭，生氣了，而且很生氣，因為老太師當時力薦宋茂林，自己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如何能不慪氣?沒拿那柄大涼龍雀劍削他曹長卿，就算很給自己這位棋待詔叔叔面子了。

曹長卿在那名憂心忡忡的年邁宦彎腰掩門後，沒有出聲，站在原地，大楚皇宮的書房極為寬敞，雖然許擺設房的多珍貴重都給廣陵王趙毅貪墨了去，但是大楚底蘊何其深厚，復國初期，書房的皇家氣派，就已經不輸當年。曹長卿抬頭去，只見那名年輕子穿正黃龍袍，低頭提筆在貢品宣紙上練字，沒有用那支寓意國祚綿延的筆“千年青”。曹長卿稍稍挪開視線，看到了那隻篆刻有“金甌永固”四字的金漆杯，按照禮製，每年正月初一，大楚皇帝都會在此明窗開筆，用那桿“千年青”在盛滿屠蘇酒的杯中蘸滿，寫下“天下太平”“國壽長春”的吉祥語，贈給文武大臣。在這之前，曾經對他流出一些為難忐忑，說的字寫得不漂亮，悄悄提議要不然就請棋待詔叔叔代筆吧。曹長卿當然沒點頭，只是安寫歸寫，寫幾幅便是，到時候隻送給知知底的孫老太師寥寥幾人，不丟臉的。這才勉為其難應承下來，但仍然有些遮掩不住的悶悶不樂，曹長卿聽說登基之後，為了那個新年春節那一天的提筆，今年秋冬沒練字，反正肯定比練劍要勤快百倍。據說已經寫滿了一小簍筐的紙箋，也不丟棄，就那麼日積月累著，宮太監都不許。

曹長卿看著寬大桌案後，看著那抹略顯纖細瘦弱的亮眼金黃，眼神恍惚，似乎記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幅模糊場景。曹長卿突然有些心酸，更有些愧疚。

如今已經無人稱呼薑泥的大楚帝，賭氣地不看曹長卿，氣乎乎說道:“我還在生氣，最起碼還要寫三十個字才能消氣，棋待詔叔叔你等著吧。”

曹長卿哭笑不得，搬了條椅子坐臨窗位置，椅子傾斜相對窗口，既能看到窗外的風景，眼角余也能瞥見那個穿了龍袍也不像皇帝的小丫頭。但是就算曹長卿，也想不到如今的薑姒每日朝會坐在龍椅上，接文武百

的朝拜，那份越來越濃重的君王氣度，就連孫希濟老太師都暗暗點頭，不僅不失儀，甚至連他這個在兩大王朝廟堂立足接近一甲子的老頭子，拋開子份不去計較，也挑不出半點瑕疵。的君臣奏對，從起

先的略顯拘謹到現在的嫻如意，一日千裡，簡直就是天生的皇帝。孫希濟私下對世同僚笑言，陛下練劍境界神速，做一國之君也是如此啊。

一不茍寫了十幾個字，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曹長卿，薑姒撇了撇，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跟棋待詔叔叔較勁不合適，輕輕放下筆，冷哼道:“寫完了！”

曹長卿忍住笑意，輕聲道:“還有十一個字呢，我不急。”

薑姒瞪眼道:“棋待詔叔叔！”

曹長卿微笑道:“好啦，我知道宋茂林的事惹陛下生氣了，我這趟京，就是給陛下當出氣筒的，畢竟老太師上了歲數，陛下總不能跟他一般見識。”

薑姒示威地重新抓起筆，點了點，“要不是當這個皇帝，我就把那個姓宋的家夥揍豬頭。”

曹長卿忍俊不道:“學誰不好，那個北涼王在太安城拔掉了晉蘭亭的胡子，害得那位禮部侍郎隔了大半個月才敢去衙門點卯。”

薑姒重重把筆擱在筆架上。

曹長卿猶豫了一下，還是歎息道:“清涼山必須在大勝之後有個北涼王妃，在這件事上，不能怪他。”

薑姒一拳輕輕敲在桌案上，怒目相向，然後皺了皺鼻子，冷哼道:“怪我咯?！”

曹長卿笑著連忙擺手:“不敢不敢。”

他算是明白了，那個宋茂林本不算什麼，北涼王娶妃才是咱們大楚皇帝生氣的重點。所以他曹長卿這回其實給那個姓徐的小子殃及池魚了。

曹長卿笑臉溫。

男在各自年輕的時候，他喜歡，也喜歡他，沒有誰不喜歡誰，真好。

世間男兒皆有願，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可是比起怕那親見人白頭，更怕紅薄命無白頭。

曹長卿有些黯然，第一次質疑自己，是不是錯了?

自己已經錯過了，為何如今讓他們也錯過?

皈依佛法的劉松濤以生死相勸，儒家衍聖公以理相勸，甚至整座中原的硝煙四起，都沒有勸服他大楚曹長卿“放下”。

薑姒小心翼翼問道:“棋待詔叔叔，你生氣啦?”

曹長卿收斂了思緒，搖頭聲道:“棋待詔叔叔就算跟整個天下人都生氣，甚至跟大楚生氣，唯獨不會跟陛下生氣。”

薑姒老氣橫秋地唉了一聲，“雖然這麼說有些對不起我爹娘，但我覺得吧，娘親如果能早些認識棋待詔叔叔的話……”

曹長卿，被譽為“天下一石風流獨佔八鬥”、“大楚最得意”、“青早出，大楚不亡”的他，三過離皇宮如過廊的曹子，破天荒老臉一紅，咳嗽幾聲，趕打斷薑姒接下去要說的話，然後佯怒道:“陛下！”

薑姒促狹笑道:“我娘可不能早些遇到棋待詔叔叔，否則就沒有我薑泥了嘛。”

不知為何，自稱薑泥，而不是無論復國敗都會注定載史冊的“薑姒”。

曹長卿黑著臉惱怒道:“陛下，小心我故意忘記一句話！這句話可是在太安城某人讓我帶給陛下的！”

薑姒趕端正坐姿，一本正經道:“棋待詔叔叔，國事要，你說！”

曹長卿板著臉道:“陛下，微臣有些口。”

這位西楚帝以驚人的速度站起，一溜煙跑到門口，也不顧忌是否失去君王威儀，親自打開門吩咐道:“給尚書令大人端壺春神湖貢茶來。”

沒過多久，老神在在的曹長卿一手端茶碗，一手用茶蓋扇茶香。

曹長卿閉上眼睛，聞著沁人心脾的清香，好似全然忘記了那件“正經事”。

曹長卿本不用睜眼看，都曉得那位皇帝陛下正在故意板著臉，卻豎起了耳朵。

曹長卿角翹起，喝了口茶後，“陛下，騙你的。微臣在太安城只是打了一架，沒聽到什麼話。”

薑姒哦了一聲，假裝不在意。

看著桌案上那張宣紙的字，怒氣衝衝，殺氣騰騰。

麻麻的宣紙上，其實翻來覆去只有三個字。

曹長卿突然問道:“陛下，聽說現在有人建言三策，上策是我西楚大軍應該主力南下?不惜和燕敕王趙炳與虎謀皮，聯手與離劃江而治?中策是向西開拓疆土，下策才是與盧升象大軍死戰?”

薑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曹長卿冷笑道:“迂腐書生的紙上談兵！”

薑姒抬起頭，看著曹長卿，輕聲問道:“棋待詔叔叔，當年我們一起去北莽，除了春秋民的南朝豪閥家主，最後見面的那個迷迷老頭，是不是就是如今的北莽東線主帥王遂?”

曹長卿點了點頭。

薑姒猶豫了很久，終於沉聲問道:“那麼棋待詔叔叔是不是也暗中聯系過顧劍棠?！”

曹長卿沉默不語，卻笑了。

我大楚皇帝陛下，比起離新帝趙篆，絕不遜。

薑姒低下頭，咬著道:“野心的燕敕王趙炳不是什麼好人，可是王遂顧劍棠這些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曹長卿站起，走到窗口，緩緩道:“文人治國，所以大楚有數百年盛世，為中原正統。但是時逢世，想要書生救國，何其艱辛。這個道理，我大楚讀書人想不通，我曹長卿也是個讀書人，不能親口去說這個道

理。但是不管如何，我能做到一件事，就是讓離三任皇帝都明白，沒了徐驍，你趙家一樣書生救國而不得！”

曹長卿放低聲音，“可我曹長卿真想要跟這個天下說的道理，仍然不是這個。”

許久過後，曹長卿轉過，向，笑道:“早年春秋，有無數蠱人心的讖語歌謠流傳世間，其中就有說你娘……也就是我們大楚皇后……所以棋待詔叔叔知道，你當時願意離開北涼，是怕……”

薑姒撇過頭，惡狠狠道:“不是的！”

書房寂靜無聲。

薑姒猛然發現棋待詔叔叔不知何時站在了桌案那邊，趕忙出雙手遮掩那摞宣紙，漲紅著臉道:“不許看不許看！”

曹長卿故意長脖子一探究竟，好奇問道:“似乎瞧著不像是王八蛋三個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