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四章 在不在

滿湖劍在出水之後，堆積山，就像春神湖湖心的天姥山島嶼。【最新章節閱讀】樂-文-

劍尖指向臨水小榭，不知那名年輕藩王是否會有如芒在背的覺。

從頭到尾，始終沒有看他一眼的西楚帝仰著頭，癡癡看著那些被從各地借來的名劍長劍古劍新劍，怔怔出神。

徐年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低頭著那雙靴子，聲道:“武當山的菜園子，上次我去山上看過了，再不去打理就要真的荒廢了，多可惜。”

“你在清涼山的屋子，去年除夕的時候，我也讓人去上了一幅春聯，裡邊的東西都幫你留著，但我沒讓誰，一直鎖著門，你想啊，這麼久沒有打掃清理，該有多髒啊。”

“我爹臨終的時候，跟我說不管怎麼樣，不管天下怎麼，以後都要把你領回家，在他心目中，你薑泥從來是我們徐家的第一個兒媳婦。我爹是如此，我娘就更是如此想了。”

沒有得到回應的徐年自顧自自言自語，顯得很孤單。

在其間，似乎是覺得那個躺在地上的宋文太過礙眼，被他大袖一揮，摔出了水榭之外。還有剛剛有幾分清醒跡象的林軍副統領何太盛，眼皮子還未睜開就又被打暈過去。

“你如果覺得在國難當頭的時候一走了之，作為西楚皇帝，無法安心，我能理解，但是我不知道曹長卿有沒有跟你底，西楚大勢將去已經不可阻擋，所以你們大楚會留下四五百位讀書種子，在瓜子洲戰線突圍而出，與我大雪龍騎軍匯合，然後一起返回北涼。西楚是死了很多人，但你不要覺得所有人都是為你薑姒而死，並不是這樣的，西楚之所以如此興衰急促，很大原因就是真正的大楚老在曹長卿復國之後，有些已經死在深山野林，有些就算沒死，也並未出仕為，他們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所以這才有了宋家這幫跳梁小醜。”

“而且你放心，西楚復國本就是離朝廷順勢而為，是張巨鹿元本溪桓溫這幫人布局已久，一來徹底摧毀春秋的老底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讓江南道尤其是江左士子集團再無僥幸心理，二來是朝廷要借機削弱各大藩王和地方武將的割據勢力，朝廷對西楚百姓並不放在眼中，說到底，天下賦稅半出廣陵，只要北邊的大敵北莽還在，朝廷就不會對廣陵道真正下死手，只會以安為主，最後就是離中書令齊龍也好，門下省桓溫也罷，對廣陵文人和百姓都心懷憐憫，絕不是視若仇寇，這其中關鍵一點可以作證，姑幕許氏許拱的領軍南下，其實就是朝廷的一種示好姿態，這就像戰場上的圍三放一，給了被圍一方的一線生機，倒不是說朝廷有多大度，假如全線境，不讓你們西楚文武看到毫生機，一旦玉石俱焚的話，對離跟北莽接下來的大決戰肯定不利，要知道西楚在去年的接連告捷，尤其是謝西陲和寇江淮的幾場大勝，其實已經超出朝廷的預料。所以西楚有沒有你這個皇帝薑姒，已經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說，沒有了你和曹長卿，廣陵道戰場上才可以死人。”

“曹長卿都放下了，沒有用顧劍棠王遂，也放棄了在北莽南朝的潛在棋子，沒有讓整個中原都硝煙四起，為什麼你反而放不下了?”

薑泥突然站起，沒有穿上靴子，隻穿著子，走到水榭臺階附近，背對那個絮絮叨叨一點都不像當年那個世子殿下的年輕人，冰冷語氣沒有毫起伏，手指向太極殿的方向，“我是大楚薑氏正統的最後一人，當年先帝就是死在那裡，我為什麼要走?！憑什麼要走?！換是你，北莽大軍攻破涼州邊關，一路殺到清涼山，你北涼王會走?！”

徐年沒有站起，抬頭看著的背影，“我不會走，但是你薑泥可以。你要是不走，我就綁著你走。”

薑泥冷笑道:“不愧是手握三十萬鐵騎的北涼王！不但在離京城大殺四方，在大楚京城還是這般跋扈橫行！”

緩緩轉，突然間憤怒道:“但你徐年別忘了，我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欺侮的清涼山丫鬟了！我薑姒是大楚皇帝，我薑姒還是天下長劍共主！”

一瞬間，萬劍齊發，一座致玲瓏且歷史悠久的臨湖水榭就變一堆廢墟。

塵土飛揚，塵埃落定。

僅剩一小截的長椅，坐著紋不的徐年，他腳邊的那雙靴子不染纖塵。

徐年四周的地面上，滿了七歪八扭的百余柄長劍，一道道劍氣縈繞，其中氣息古老如遲暮老人，活潑氣息如豆蔻，雄渾氣息如西北健卒，凌厲氣息如沙場猛將，婉約氣息如大家閨秀，巍峨氣息如山嶽雄關，深沉氣息如無垠江海。

徐年輕聲道:“道理也講過了，你不聽。今天要麼你跟我走，要麼我就留在這裡，等你跟我走。我才不管你是薑姒還是薑泥，才不管你是西楚的皇帝還是清涼山的小丫鬟。”

徐年咧一笑，但是不輕佻，只有淒然，“反正我的不講理，你早就習慣了，再習慣一次好了。”

胭脂評四人之一的薑泥，對上武評大宗師四人之一的徐年。

既有國仇又有家恨的兩人之間，隔著廟堂之高，隔著江湖之遠。

徐年拍了拍衫，緩緩站起。

滿湖十萬劍頓時嗡嗡鳴，薑泥雖然氣機被宋家讓人以藥錮，但是讀書人出的宋家三代人本就無法想象，連李淳罡都青眼相加的先天劍胚薑泥，在劍道上的一日千裡是何等蔚為大觀，心念所起，心意所至，即是飛劍與意氣聯袂所至。

殺氣騰騰的薑泥似乎太過憤怒，抖，那些如一座天外飛來峰的十萬劍山也開始劇烈搖晃。盯著那個年輕人，咬牙切齒道:“你真的會死的！”

徐年點頭道:“我知道，一劍刺死我，你念想了很多年。”

薑泥猛然抬起手，五柄飛劍如獲得仙人敕令，瞬間離劍山急速掠來，釘薑泥邊兩側的地面。

站在原地的徐年雙肩兩袖都已經被破。

薑泥似乎猶然不解恨，五指抖，百劍千劍開始“墜山”，在和徐年之間眼花繚地肆意飛掠。

聲道:“你就這麼想死在大楚京城?！”

對面那個混蛋竟然笑瞇瞇道:“你猜?”

好像積攢了一輩子的委屈都在瞬間發，眼眶通紅，一隻手臂向側面出，握住了一柄以雷霆萬鈞之勢浮現在手邊的飛劍。

與此同時，劍山緩緩移，大山頂，最終懸停在和他的頭頂高空，遮天蔽日。

線暗，終於看不到他那張臉。

只聽怒喊道:“徐年，你到底走不走！”

只聽嗓音溫暖，“不走。”

一座劍山，十萬劍，如大雪紛紛落，就那麼壯闊淒涼地落在大地之上，落在江湖之中。

徐年抬頭看著天空，就在他頭頂幾尺高，有一柄本該落在他頭頂的長劍，卻沒有落下。

他自言自語，悄不可聞。

以前我總是欺負你，喜歡在三更半夜去你屋子外頭裝神弄鬼，喜歡在你從水井打水的時候突然爬出來，喜歡下雪的時候朝你丟雪球，喜歡藏在樹上等你經過的時候嚇唬你，我知道你很委屈，很生氣……

但是，如果那些年我不欺負你，你本就不會理我啊。

然後他聽到一個哭泣的聲音，那一刻，他閉上了眼睛，滿臉痛苦。

“徐年，這是你我的！”

徐年頭頂的那柄長劍化作齏。

但是在他和之間，有一柄飛劍掠至。

一劍刺他口。

飛劍不快。

可他沒躲。

那些年，韓生宣要他死，柳蒿師要他死，王仙芝要他死，欽天監仙人要他死。

無論那些對手如何不可一世，他徐年從未束手待斃，只會以昂然之姿，戰而勝之！

長劍貫。

這一劍，甚至比不得祁嘉節的劍，比不得北莽黃青的劍，比不得很多人的劍。

可那一劍，半截留在前，半截出後。

此時此景。

曾經有一對男也是這般淒然，李淳罡和綠袍兒。

呆滯地站在原地。

徐年睜開眼睛，角滲出，抬起手臂，似乎想要手抓住什麼，但是最後只是輕輕握住那把長劍的劍柄，深深看了一眼。

這個風塵仆仆從北涼趕到廣陵的年輕人，轉過後，緩緩拔出那柄穿長劍後，隨手拋在遠。他捂住流不止的口，沒有說話。

千裡迢迢，從荒涼邊關一路來到山清水秀。

他的衫早已折皺，他的靴子早已磨損。

他懷揣著千言萬語，最終不知如何說起。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就像棋盤上那枚過河卒子的年輕人，摘下那柄過河卒，手心在刀口上慢慢抹過，過河卒竟是飲如人飲水，一滴不剩，全部滲刀。

他蹲下把這柄過河卒放在那雙靴子附近，“如果以後有人欺負你，就折斷這把刀，我就遠在千萬裡之外，也會瞬間趕至。”

他停頓了一下，沙啞說道:“就算我那時候已經死了， 也會從間來到間，再來看你一眼。”

然後他站起，對天地高聲一句:“敢殺薑泥者，我徐年必殺之！”

當他說完這句話，他抬起手臂擋住眼睛，久久沒有放下。

一步出，一閃而逝。

的手始終向遠方，想要抓住什麼。

突然臉雪白，另外一隻手捂住，但是仍有猩紅鮮從五指間滲出。

可那隻想要抓住什麼的手，不願放下。

很想轉過頭，很想那樣就可以看到一張笑瞇瞇的臉龐，會有一個面無可憎很多年的家夥，在對滿臉笑。

轉過頭。

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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