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雪後初晴，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覺寒意有如骨刀鋒。(m)()

就在這平整的道上，一列聲勢浩大的旗牌儀仗已經離宣府鎮城不遠，閉目養神的李邦華緩緩睜開雙目，看外間隨員跺腳的跺腳，脖的脖，迎著冷風，個個抱怨不停，不由輕聲歎了口氣。

當日朝堂形還歷歷在目，聖上不聽忠言，反將為左都史的自己發配到宣府鎮來，當時豈又沒有怨言?

不過隨後竦然而驚，為臣子，雷霆雨皆是君恩，又豈可心懷怨念，怨尤君上?此為人臣所為！

所以李邦華服從聖意，毅然到這邊陲軍鎮來。

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是什麼，然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大不了一死罷了，自己又何懼之有?

一路行來，李邦華的心反平靜下來，他也常常以於謙詩句自勉:“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不論如何，他不會墜了大臣本。

一路行來，他當然不會忘了仔細觀察宣府鎮本地之事，留給他的觀複雜難言。

有好，更不了惡。

按規矩，員過境，總免不了接待費與儀金什麼，依他的份，一般在千兩左右。

李邦華也認為此為陋習，從京師出來後，一路上昌平，居庸關各將雖然都有送來儀金。他也總是婉言拒絕，要求各招待宴席也以簡便為主，一般接待費隻用十幾兩銀子。

當然，對各將的“尊重”，他還是心滿意的，也從另一個側面襯托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只是進宣府鎮後……

作為欽差大臣，未來安北都護府副都護，李邦華自然擁有傲人份，本還是都察院左都史。德高重。桃李滿園，平常所遇將，無不敬仰三分。

此行跟隨的，也不是隨從。就是家人。還有一些錦衛校尉隨行。但到了那塊龍飛舞寫著“皇明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的巨大石碑下，一個關卡擋在路口，管關的一員小校。居然要檢查他們證件！

要知道，這行浩大的旗牌儀仗中，可是舉著“賜尚方寶劍”、“都察院左都史”、“東閣大學士”等麻麻的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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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頭隊伍，也先行一步告知前方府，他們這行人的到來。

王鬥等不在鎮界迎接就罷了，還要檢查……證件?

雖然宣府鎮的路哨制度也視況分為二種，一種是在收容所待幾天，檢驗是否有疫病，隨便排查細作，這是針對平民的，特別是流民。

另一種就是檢查登記證件，觀察後放行，這是針對員軍將的。

畢竟宣府鎮也算於要通要道，每日從京師到大同鎮等，或是山西鎮、大同鎮等過往京師的員絡繹不絕，若將他們也關進收容所，想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而且有些將有要事在，豈可在關卡待幾日再走?

所以便登記證件後，每人頒給通行證放行，限時限日，可在鎮待多天。

此還非常重要，沒有這個東西，在鎮居住旅館都不，沒有一個客棧老板敢收留這樣的人，罰得傾家產只是等閑，嚴重的，還會抓到礦山去服苦役。

大明其實對份的控制非常嚴格，平民有戶，出行有路引，軍人有軍籍堪合，員有告，可最大程度辯明各人份。

當然，這只是早期，現在流民滿天下，誰還去查路引戶帖?針對員的排查更不用說了，歷史上甚至有冒牌員的出現。

王鬥嚴格實行此策，當然引起很大的反應，與宣府鎮好的，私下埋怨幾句，讚宣府鎮如此保甲嚴，在大明當屬第一，難怪各方細作皆無法在宣府鎮潛。

與王鬥不友好的，羨慕嫉妒恨的，不免大罵此舉真是辱沒斯文，特別有損威統，特別有人暗罵此舉有若謀反！但罵歸罵，他們也沒辦法，除非繞道宣府鎮而行，否則隻得乖乖的登記，長久下來，倒也習慣了。

但對李邦華等人來說，此舉可謂極大的汙辱！他們可是欽差，奉聖上之令前去宣旨，然到了地方邊鎮，竟要被一一登記?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明幾百年，甚至放眼上下幾千年，沒聽過欽差大臣要被登記的。

李邦華更想:“此乃國中之國也，王鬥目中無人，膽大妄為到極致！這可還是大明之土?王鬥有沒有將聖上放在眼裡?”

隨同家人隨員氣憤難言，他們上前喝罵:“放肆，這可是都察院左都史李大人，更是宣旨欽差……”

但關卡各人只是沉默看著他們，為首軍淡淡道:“大將軍進出宣府鎮，都有親自登記，爾等比大將軍更高貴?”

隨員聽了更是氣憤填膺，他們尖聲怒吼:“真真是放肆，李大人可是欽差，爾等可有將朝廷放在眼裡?可有將欽差大臣放在眼裡?”

那軍冷笑:“你等可有聞細柳營之事?天子致，無令盡不得。”

隨行一個太監，氣勢洶洶的領了幾個錦衛與小太監上前，依他們想，雖然現在廠衛沒以前威風了，但虎威尤在，仍然可止小兒夜啼，這些關卡的小校，肯定不敢為難他們。

沒想到管理關卡的那個軍神一冷，他喝道:“爾等閹人，是否要鬧事?依宣府律令，敢衝擊關卡者，盡誅！”

他一揮手，甚至一隊靖邊軍上來，黑的銃口只是對著他們，當場嚇得那太監與幾個錦衛魂不附，個個慌忙退了下來。而且事過去好多天，那太監想起當時的形，仍然嚇得全哆嗦，不斷的冒出冷汗。

最後，李邦華還是決定忍為上，以免宣府鎮都進不去，他在關卡上登了記，拿到一張通行證。

“李邦華，字孟暗，萬歷二年五月生辰，江西吉水縣盤谷裡人氏，高六尺五寸，方臉闊額，面微紅，有長須三絡……注:右臉頰有一塊斑。現職:大明都察院左都史，來意:公乾。隨員人數……”

“持此證可在宣府鎮通行、住宿，有效期一個月。注:此證需得隨攜帶，不得失。若有失，需在三日補辦，並收工本費一銅圓，或糧票五合……”

看著這證件，李邦華心不知是何滋味，還有旁各人，一樣哭喪著臉。

那隨行太監看看手中證件，又看看李邦華的，還有隨下錦衛的，個個面面相覷，看來看去，每份證件都是相同，高如此，普通卒役如此，他們不約而同想到:“此舉尊卑何在?統何存?”

最後他們通過關卡，不過個個已經有氣無力，鑼鼓敲得七八糟，旗牌舉得歪歪斜斜，雖然開路旗牌上書“肅靜”、“回避”等字樣，但走在道上的行人，又有哪個理他們了?

他們仍然自己走自己的，不時停下觀，或議論指點，想他們跪下迎接，或畏懼匍匐，只是夢想。

還有爹娘牽著的小朋友，歡著，笑鬧著，在旗牌隊伍中跑來跑去，讓舉著旗牌的士卒們，覺自己就象耍猴的。

還有人下意識看看，自己舉的是旗牌啊，不是龍頭，也不是元宵節在舞龍燈，這些無知孩，在鬧啥呢?

還有，通過關卡後，這道的質量非常好，來往車馬也絡繹不絕，非常的繁盛，與京師來前，蕭條，道坑坑窪窪，形鮮明的對比。

只是這車馬怎麼回事，左來右去的，各走一邊，他們儀仗走在道中間，反而妨礙到車馬通行，造混了?

欽差來臨，想象的黃土鋪路，淨水潑街，萬民跪伏，甚至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待遇沒有，一路過去，隻留下一片毫不客氣的罵。

“哪來的土包子，連通法則都不知道遵守……”

聽到這句話，李邦華的臉青得發白。

……

讓一行人憤怒的不單如此， 宣府鎮的驛站倒非常完備，只是沿途歇息，任何費用，均需自己掏腰包，驛站不再提供免費吃喝。

各驛也是振振有詞，大將軍下令了，現在宣府鎮驛站，隻供飛報塘馬，傳遞公文之用，遞送使客功用沒了，任何人等，要在驛站吃睡，都需要自己掏腰包，欽差大臣也不例外。

面對眾人責問，他們理直氣壯:“連永寧侯爺都如此辦理，一樣自己掏錢，你等份比他老人家還高貴?”

甚至有人冷言冷語:“國朝初時驛站通暢，便是使客稀，奈何上梁不正下梁歪，什麼阿貓阿狗都跑進來吃喝，最後各驛站難以為繼，更出了個闖賊……好在有了侯爺，我等又有了飯碗，我宣府鎮諸驛站走到這步容易嗎，侯爺都以作則，你等有何不可?還想白吃白喝，讓我等再關門歇業，然後再出幾個李自?”

風言風語，讓李邦華聽到後，氣得鼻子都歪了。

一乾隨員各人，也一樣哭喪著臉，原以為隨欽差出來，是一趟差，想不到油水沒撈到，在驛站吃睡，都要自己掏腰包，真是大出，大虧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