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的中州平原在眼前延,極目遠去,四下一片焦土,廛市止存頹垣。
大約出襄府起,村落已空,有時出城百裡竟不見一人,唯城邑還有十一二留存,近城之田,有城中人耕種以糊口。過南府城北上,關廂俱毀,城郭平夷,城址一片荒草。
特別城外無一居民者,田疇俱蓬蒿,數百裡如一,飄搖有若草原。
世來臨,首先遭殃的還是普通百姓,特別居於平川之地,沒有結寨,沒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流寇,土賊遍野,還有過往的兵惡,都威脅著他們的生命。
為白骨的人多了,他們也醒悟了,幸存者紛紛逃離,各縣僅余的居民們,也大多覓山之高而上有平崗者結寨而居,大縣可能有數十寨,小縣不過十余寨,自耕自給。
他們對外界警惕無比,無論哪一方勢力都不可能得到他們好,甚至逃深山的民眾,避世獨居,一代代下來,渾然不知外界之事,不知有晉,何論漢唐?
是不是有旱災,現在已經不重要,因為河南已經沒有社會組織,民眾重新被丟回了叢林,相互撕殺,弱強食。
除了有自保能力的豪強大寨,現居於平川之地,只是平白吸引各方劫掠,無數土匪流寇注意罷了,土地再沃,田地再廣闊,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沿途所見,城邑村落止存廢址,野兔逃竄,蒿草叢生,路上走幾天幾夜不見一人,太正常了。
很多道小路更長了數尺長的野草,田地雜草叢生,狗尾草招搖,有時連綿幾百裡,不明白的人,還以為到了塞外草原。
正是葉縣境,昆水南岸。
“有狼!”
旁一個馬兵突然驚,老胡一喜:“在哪裡?”
那馬兵指去,眾人往對岸眺,兩岸荒草連天,往日沃的田地,現在都長滿了野草,在對岸的草叢上,果然潛伏著數百的狼群,雙目閃爍著綠幽幽的芒。
這一瞬間,眾人心一陣恍惚,這是中原,不是草原啊,現在竟了狼群出沒之地?
隨後老胡哈哈一笑,道:“有吃了,兄弟們,殺過岸去!”
立時百余馬兵歡呼大,在八條率領下,策馬往對岸衝去,嚇得那些狼群飛快就跑,這邊的步軍,個個看得狂聲大笑,只有一些民們,麻木地看著。
孔三策馬立著,看著那些興高采烈的闖兵們,他雙目一閃,心中默默道:“流賊!”
近四月時,李自大軍浩浩北上,此時老胡與孔三剛到湖廣不久,然後又隨軍北上。到湖廣後,闖營也給了他們一個巡山營的番號,隸屬後營麾下。
營中按隊劃分,每隊有馬兵五十,步兵一百,還有廝養小兒三十到五十人,乾些活雜活,相當於小廝仆役,雜役後勤,他們四千兵力,馬兵一千,步兵三千多,共約分為了三十隊。
至於原來那些民,補充了巡山營步卒、廝養人數後,被闖營另外安置了。
他們現在也算正規化,因為從步卒起,人人都有了一件號,便若後世的馬甲,後背書闖字,前方寫各營番號標記,因為隸屬後營,所以號為黃。
李闖數十萬大軍北上,意圖攻打陝西,他們當然不可能從湖廣千裡運糧,除了初時一部分糧草,都是就地解決,這也是他們後勤方面的“優勢”,至於各地搶了以後怎麼辦,這不是他們考慮的。
所以一出湖廣,大軍一面行進,同時無數馬步軍四出,攻掠那些不屬於己方勢力的城池寨子,裹脅曠野上到遊的流民,屬於己方勢力的寨子,一樣要出錢出糧。
如巡山營這樣的外營,為大軍收集糧草,自然是他們的任務之一,此次便奉命出外打糧,看中的,是葉縣東北一個小寨子。
世來臨,最有生命力的其實還是鄉間地主、豪強大族,他們糧多財多,不過同時又高牆深寨,部團結無比,想攻下他們的寨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典型代表就是郟縣的臨灃寨,他們從南北朝起,沿隋、唐、宋、元、明多個朝代,世世代代在灃溪旁屹立,就算抗戰時日軍遇到這樣的寨子,也是繞道而走。
這類寨子又稱塢堡,唯有富豪之家、宗族鄉黨、豪強大族才有能力建築,非常不好打。
當年李自逃到商山,便是靠攻打寨子過日,不過打的都是小寨子,遇到真正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的寨子,那就無可奈何了,最多強迫他們貢一些糧草便罷。
除了這些大寨子,平川上也有一些小寨子,便是心懷僥幸者,或離大山頗遠者所建。
故土難離,河南很多地方又是平原,想尋找深山老林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一些當地百姓,或某些流民懷著僥幸的心,自發聚集,立了一些堡寨,在世中飄搖生存,時興時滅。
葉縣算大縣,雖縣城不在,境殘余的百姓,一些遊來的流民,還是依著昆水,湛水,立了數十個大小寨子,當中一些豪強大寨想打下不是短期可以辦到的,但余者的……
特別哨馬得知,將要攻打的那個柳林莊的寨子,中隻數百人在結寨耕種,為首的,是一個姓楊的當地裡長,聚集了附近幾個村的零散村民,還有一些流民在。
此寨青壯不多,寨子不大,應該很好打。
孔三與老胡旁,還立著一個騎著戰馬的大漢,滿眼都是兇利之,後同樣一些彪悍的騎士,個個穿著棉甲,頭戴氈帽,棉甲為黃,卻是後營的老營兵。
現闖營除了標營是老營,一的驍騎,五營製將軍,也有自己的老營兵,外營出外打糧,五營核心自然要派出老營人馬監督。
不比老胡的巡山營,雖是馬兵,但很多人不是騎驢,就是騎騾,要不大多是劣馬,這些老營騎的可都是好馬戰馬,還普遍一人二馬,甚至三馬。
這一隊監督的後營老營,騎的就都是好馬,在他們後,還有一些廝養小兒在服侍,普遍在十三、四歲,十五、六歲樣子,年紀雖小,眼中卻帶著兇殘,似乎對生死充滿冷漠。
闖營喜歡收羅孤孩帶在營中,耳濡目染下,很多人長大後多為骨乾流賊一員,很多頭目也喜歡認這些人為義子,如當年的孫可,李定國等人一樣。
初時見了狼,那大漢還一喜,結果見巡山營馬兵衝過對岸,卻一頭狼也沒打中,他皺了皺眉,不悅道:“踏地龍,時辰不早了,該去打糧了,打下柳林莊,今日還要打另一個寨,休得磨蹭。”
這人雖只是部總的軍職,而自己是威武將軍,但他可是老營兵,老胡不敢怠慢,他笑呵呵的點頭道:“田爺說得是,時辰確是不早了,磨蹭不得。”
他吼道:“弟兄們,全部過河,打下柳林莊,人人吃飽飯。”
立時全營一片歡呼吼,眾兵雀躍,人人充滿乾勁。
此時闖營的糧草供給,還是實行平均主義,各營打來的糧草匯集到老營,然後按人頭髮下來。若糧米多,整生活水平就高一些,糧草,則均短之,全營挨,所以各營上下,都對四出搶掠充滿熱。
昆水不深,巡山營吼著過了河,他們每隊有一面旗,營部有一面坐纛大旗,行軍時,不論馬步,皆隨著旗走。對岸仍是平原,雖然雜草布,不過還是好走,一營數千兵,分數路行進,還有探馬跑得遠遠的。
闖營的軍律,不論行軍還是扎營,即發撥馬,上下左右的四路偵探,一裡一撥,直至二百裡外,有警即知。強大的偵察能力,也是兵屢次三番中伏的原因。
還有數千的民跟著大軍,闖營一路北上,已經裹脅了不流民,分到巡山營的也有數千。
老胡昂首的策著馬,回首後“浩浩”的大軍,心中頗有意氣風發的覺,往日自己不過一小兵,現在了數千人的首領,那種就難以言說,要不是孔三跟在邊,他早忘了自己是間諜。
不過看了看旁那老營部總,老胡眼中卻閃過嫉妒的神,看這些人個個馬嫻,騎的又都是好馬,自己雖有馬兵上千,然戰馬卻不到二百騎,就希打了一些仗後,多賞一些馬騾下來。
為鼓勵各營打糧,闖營還有規定,誰打來的糧草越多,他們發下來的糧米也會更多,還有別的賞賜,更激勵了各營的積極。
而諸營軍功賞賜中,馬騾為最上賞,弓夭鉛銃為次,金銀珠玉最下。世中賞馬賞騾,當然大大增加各營首領的實力,有實力,要獲金銀財寶只是等閑。
沒有實力,再多的金銀一樣保不住,老胡飽經軍伍,當然明白這一點。
他們在荒蕪的大地上行走著,沿途市鎮,都是滿目荒涼,昔日繁華村鎮,皆瓦礫殘壁,雜草,覓一椽一瓦不得。
途中,巡山營路過一個大寨子,為當地一個豪強所築,此時寨牆上滿是人影,個個警惕地看著寨外路過的闖兵們。
闖營上下痛恨地主老財,但最不好打的寨子就是他們,果然在寨外一看,寨上的鄉勇武裝毫不差過一些州縣,弓箭鳥銃備,甚至還裝備了火炮。
柿子還是撿的,連那監督的老營部總都沒有下令攻寨的意思,全營直往柳林莊而去。
終於,全營到了柳林莊前,便若一個小版的大安寨,寨子破破爛爛,不過寨外周邊平野上,倒是種了許多麥子,此時寨牆上,站滿了衫襤褸的男,個個神恐懼。
老胡等人看去,這個寨子的守衛力量不怎麼樣,弓箭沒有幾把,很多人手上,拿的也是木,寨牆更不高,這種武裝防護土匪與普通流民還好,面對巡山營這類軍伍……
一個寨主樣子的中年男子在喊話,希義軍饒過他們,他們願意資助糧草。
那老營部總冷笑一聲,資助?打下寨子,中什麼都是自己的,先前那個豪強大寨願意資助,義軍也就順水推舟了,還會發一桿闖字大旗給他們,這個寨子……
他說道:“踏地龍,不必囉嗦了,立刻攻寨,民在前,步卒馬兵在後,有後退的,全部斬了,馬兵若退,老營一樣斬了。一個小寨子,一鼓而下就是。”
作為慣匪老營,此類戰對他已是極而流,張就來。
老胡遵命,立時安排,讓那些拿了各類兵,帶了短梯的民在前,又讓營中廝養雜役抬了幾筐的面餅窩頭擺在陣前,告訴民們,打了勝仗,這些就用來獎賞。
那些民們立時起來,個個雙眼火紅,常年於中,這些食對他們的力是極大的。
然後又布置了營中弓箭手,鳥銃兵跟在後方,馬兵們又督促步兵們,開始擺開陣勢,然後一聲大鼓後,全營吶喊起來……
一刻鍾後,柳林莊被攻破,寨牆上下,躺著一些,作為寨主的當地楊姓裡長被押解而來,他滿滿臉的,被強迫跪在眾人面前,眼中帶著無比的絕。
在巡山營,還有俘虜來的那些柳林莊百姓面前,那老營部總得意的宣判這楊姓裡長的罪過,比如為富不仁,欺百姓,魚鄉裡,抗拒義軍等等,罪無可恕,必須死。
那楊姓裡長喃喃道:“楊某沒有欺百姓,楊某聚集鄉鄰,只是想讓他們活下去罷了。”
那老營部總喝道:“義軍面前,安可狡辯,來人,砍了。”
幾個老營兵獰笑著走上去,一邊出自己的兵刃,那楊姓裡長靜靜跪著,他看著柳林莊百姓人群,特別一個方向,眼中飽含愧疚,隨後又喃喃道:“楊某有心無力……世人命若螻蟻,盛世何時來臨?”
隨後他人頭落地,柳林莊那方先是靜默,隨後嗚咽聲四起,夾著孩們的驚恐哭泣,一片的淒涼,老胡本來興高采烈,忽然心有種被針刺了一下的覺,沉默下來。
那老營部總則是不悅,喝道:“都哭個屁啊,我等義軍為你們除去惡霸,眼看就有好日子過了,還哭?”
“老天不長眼……”
卻聽人群中傳出一個淒涼的聲音,那老營部總猛地睜大眼睛,厲聲道:“誰?”
隨後見一個踉蹌走出, 旁幾個婦人拉都拉不住,走到楊裡長的前,淒涼的說道:“為什麼好人不長命,我爹爹這麼好的人……”
那老營部總喝道:“放肆,府無道,我義軍乃替天行道……”
那看著自己父親,猛地看向那部總,尖道:“替天行道?府無道,你們去殺害你們的啊,你們在陝西,我們在河南,難道隔著千裡欺你們?俺們隻想好好種地,為什麼不讓我們活……”
那老營部總喝道:“反了反了,這妖婦反了,和爹一樣,都必須殺了。”
那瘋狂大笑起來,道:“你們就是流賊,再怎麼樣假仁假義還是流賊,看你們造孽的,這白骨,人都死了……”
那老營部總暴跳如雷,幾個老營兵也拔出兵刃朝這砍來,那慘著,淒厲的道:“……你們禍害百姓,會有報應的,你們都不得好死……”
“……報應……不得好死……”
最後那躺在父親的上,泊之中,雙目圓睜,淒厲的聲音,仍在上空回。
老胡呆呆的看著,心,孔三轉過頭去,右手拳頭握,手上青筋暴,還有巡山營的兵馬,也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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