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總是著一清冷的意味,哪怕是旭日東昇,也不覺得溫暖,似乎太與大地之間有一層冰冷的隔,好像霧裡看花、水中月,那般的不真切,不似春日的和煦溫婉,不似夏日的熱烈明。
不過話又說回來,都說一年四季,以時間劃分,每季三個月,若是以冷熱區分,北地的冬日總是來得更早一些,走得又更晚一些,就拿遼東來說,常常是深秋時節就開始落雪,到了晚春,還是寒意凜然。
生在遼東又長在遼東的秦素反而更習慣這種不冷不熱的天空,就像秦素的格,不習慣也不喜歡別人距離自己太近。所以秦素並不喜歡姐姐妹妹地拉幫結派,就算有些閨朋友,也不會整日膩在一起。
秦素推開院子的柴門,離開這李玄都的舊居,沿著小徑向海邊走去。冬天的日頭短,此時天將亮未亮,已經褪去了“黑”,呈現出深藍,甚至在天邊漸漸浮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魚肚白。
小路兩邊是田地,裡面種了麥子,掛著一層白的霜。地面被凍得冰冷堅,哪怕沒有鋪設石板,走在上面也不會留下半點腳印。
秦素走了小半個時辰,穿過一片樹林,來到了海灘,此時天幕已經從深藍變爲淺藍,尋了一塊礁石,坐在上面,靜靜地著海面,可見海的盡頭有霞涌出。
不多時後,一紅日自海天一線噴薄而出,徹底照亮了天地。
與此同時,也有一人從海底緩緩浮上海面,正是李玄都。
在滾滾碧波之上,李玄都就是一個小黑點,稍不留神就要疏過去,稍有風浪便要將他遮蔽,可今天是個好天氣,無風無浪,也沒什麼船,秦素一眼就瞧見了小如米粒的李玄都,不由得從礁石站起來,朝著李玄都遠遠地招手。
李玄都也看到了秦素,雙手在水面上輕輕一按,整個人離了海水,變爲踏波而行,朝秦素走來。
兩人看似距離極遠,但李玄都的速度極快,轉眼間便已經來到了秦素的面前。
秦素笑道:“還說陪我住上一宿呢,轉眼就不見了人影,老實代,幹什麼去了?”
李玄都走上礁石,上沒有半分水痕,回答道:“實不相瞞,海底下方有一座水晶宮,其中有絕龍,我其實是揹著你夜會龍去了。”
秦素笑了一聲,並不相信,可是親眼見識過清微宗屠龍的,也見識了白龍樓船的龍珠,可見清微宗一向就有屠龍的傳統,在清微宗附近怎麼會有龍。
李玄都見秦素不上當,便實言告知:“是老爺子臨行前代的事,在海底有一個龍宮天,我便去了龍宮天一趟。”
“裡頭有什麼?”秦素好奇問道。
李玄都說道:“的確有一座水晶宮,卻沒有龍,只有骨如山,是幾百年清微宗李家和張家訌的結果,還有一個禍首未死,我從他口中得知此事還有五魔教主張祿旭有關,然後我便把這個禍首一劍殺了。”
秦素眨了眨眼:“張祿旭?如此說來,張祿旭被你這個李家人誅殺,還真是因果報應。”
李玄都亦是嘆息道:“雖然我不太相信一切都是上天註定的說法,但還是要說一句,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秦素輕聲說道:“你說這是李家和張家的訌,這個訌的張家是不是與二師兄有關?”
李玄都沒有否認:“應該就是二師兄的祖先。”
秦素問道:“那要不要與二師兄說?”
李玄都顯然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回答道:“我會親自與二師兄說。”
秦素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了:“你就不怕二師兄心中生出芥,畢竟事關祖先……”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我是不怕的,如果連二師兄都信不過,我還能信得過誰呢?”
秦素嘆息道:“話是這樣說沒錯,最好還是委婉些,免得傷了你們兄弟分。”
李玄都笑了笑:“不至於如此,你在這裡等候片刻。我先去見二師兄,除了此事之外,安置骨,重新修繕龍宮天等事,我也要付給二師兄去做,然後我們再前往李家。”
秦素點頭應下。
李玄都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方丈島。
清微宗上下都知道李玄都今日要返回北海府李家祖宅,清微宗這邊除了李家族人,外姓人中只有陸雁冰會隨行,這都是早已定好的事,其餘如張海石、司徒玄略等人,都要留守清微宗這邊,所以張海石對於李玄都的到來頗有些驚詫。
李玄都開門見山,將龍宮天的見聞如實告知。
張海石聽完之後,卻半點也不意外,面如鏡湖。李玄都素知張海石的,正如李道虛的評價,張海石是個中人,嬉笑怒罵,皆由心發,從不會刻意喜怒不形於。
李玄都忍不住問道:“師兄知道此事?”
張海石搖頭道:“不知。”
李玄都又問道:“那……師兄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張海石笑了一聲:“有什麼好說的呢,古人舊事,與我有什麼干係,難道我要替那個什麼張蓮花報仇嗎?”
李玄都默然。
張海石接著說道:“縱觀清微宗傳承,李家出的宗主最多不假,可其他幾家也曾出過宗主,甚至還有不在三家之中的宗主,相加起來,與李家的宗主人數相差不多。就拿你們這一代來說,師父、師母、師姑也沒想著非要讓這個宗主之位留在李家,若是不出意外,本該是大師兄繼承宗主之位,這就去了司徒家。張蓮花此舉看似是爲了張家,可他真是爲了張家嗎?還不是自己想要做一家一姓的皇帝,就像張家的大天師一樣,萬世一系。既然想要做皇帝,那就要做好王敗寇的準備,在我看來,李家還給張家留了一線脈,已經是十分仁慈了。”
李玄都道:“話雖如此,可是……”
“沒什麼可是。”張海石擺手打斷李玄都的話語,“正所謂‘兄弟鬩於牆外其侮’,這不是外敵侵,而是自家人的爭鬥,不是什麼彩事,從後世有意去這件事的結果來看,列位祖師已經有了共識定論。”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了,還要有勞師兄理此事,然後重新開放天,可以將天作爲閉關之所,也可以用作其他用途。”
一般而言,天有匯聚靈氣的妙用,常常用以閉關,比如大荒北宮的萬淼天,要麼就是用作監獄,比如正一宗的鎮魔井天。李玄都如今已經是長生境的修爲,不必刻意去閉關修煉,而且龍宮天的位置更適合作爲牢獄,僅僅是龍珠開門和深海力,就足以關押絕大多數犯人,只是比起水牢,龍宮天太過舒適,失去了懲戒警示的作用,更像是,所以李玄都纔有如此一說。
張海石點頭應下:“到底什麼用途,還是等我先去一趟龍宮天再做定論。”
李玄都不再多言,取出李道虛留下的龍珠給張海石,又道:“那我把白龍樓船也留給師兄。”
張海石卻道:“不必,雖說師父當年因爲此事了些傷勢,但那是因爲師父要在茫茫海底尋找龍宮天的位置而耽擱了太長時間的緣故,我如今知道天的位置,直接潛下去便要不了多長時間,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天人造化境的修爲,比起師父當年並不遜太多。”
李玄都想了想,的確是這麼個道理。以他的親而言,潛深海的關鍵在於力,除了人仙之外,想要抵巨大力便要持續不斷地消耗氣機,時間一長,難免會氣機不濟,可如果快進快出,就不是問題。
於是李玄都便答應下來,離開方丈島,又去了蓬萊島,駕駛白龍樓船返回瀛洲島。
就在李玄都一去一回的工夫,瀛洲島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除了秦素之外,還有陸雁冰、李如劍、李如,以及李非煙和李道師夫婦、李元嬰和谷玉笙夫婦。
至於其他李家人,比如李如是、李太一,或是不在三仙島的堂主、島主,早已提前趕往北海府。
李玄都降下樓船,邀請衆人登船。
衆人聚集在樓船的一樓大廳中,分而落座,可誰也不說話,李元嬰好似一尊泥塑木雕,谷玉笙心事重重,李道師和李非煙還是那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誰也不看誰,李如劍和李如地位最低,更不好貿然開口。
本該秦素這個主人說幾句場面話,活躍下氣氛,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秦素又覺得自己還沒親,不合適以一家主母份站出來多說什麼,免得被人詬病。陸雁冰更不用說,再怎麼親近也不姓李。於是偌大一座白龍樓船竟是寂然無聲。
至於李玄都,他去了李道虛設在白龍樓船上的書房,想要從中找出些有關龍宮天的書籍,可惜是徒勞無功。顯然正如張海石所說,清微宗的祖師們對於此事早有定論,而李道虛也認可這個定論。
好在清微宗距離北海府並不算遠,只用了半個時辰便進了北海府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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