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不久，宮門開了。

率先出來的，是面晦暗走路緩慢的杜提點。藥小杜憂心不已地扶著杜提點，低聲問道:“提點大人，你能撐得住吧！”

杜提點也是快六旬的人了。為宣和帝看診伺疾，一熬就是兩日兩夜，如何能吃得消。之前在椒房殿裡強撐，一出宮門，杜提點那口強撐著的氣神散了大半，顯出了疲乏倦意。

小杜在耳邊絮叨，杜提點連應一聲的力氣都沒有。

隨其後的程錦容上前一步，扶住杜提點:“提點大人留神。”

杜提點一把年紀，不必顧忌什麼男之別。

杜提點看了程錦容一眼:“多謝程醫。”

程醫，程醫。只有一字之別，意義卻不同。

程錦容微微一笑，扶著杜提點上了馬車。然後，在杜提點的對面坐了下來。杜提點沒有出聲，閉上眼睛假寐。

馬車裡一片安靜，只聽聞木軲轆滾的聲響。

到了太醫院署外，小杜才輕聲喊道:“提點大人，到署了。”

杜提點發出輕微的鼾聲。

小杜:“……”

程錦容忍住笑，輕聲說道:“提點大人這是太過疲累，得好好睡上半日。你去幾位醫來，扶提點大人去歇下……。”

話音剛落，杜提點救睜了眼，聲音有些嘶啞:“程醫，隨本提點去藥室。本提點有話和你說。”

程錦容眸微閃，輕聲應下。

小杜一頭霧水，心裡直犯嘀咕。杜提點累得在馬車就睡著了，現在不急著去休息，倒要和程醫說話。

到底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要事?

……

杜提點要說的要事，也出乎程錦容的意料。

杜提點並未提及宣和帝的病癥，也未提起病患，而是歎杜家後輩平庸，自己一醫，卻後繼無人:“……本提點今年已近六旬，不知壽元幾何，還能活多年。有生之年，本提點最大的心願是收一個徒弟，將這一醫傳承下去。”

一邊說，一邊深深地看著程錦容。

強烈的明顯的暗示，讓人想裝著聽不出來都不可能。

程錦容心念電閃。

杜提點對的“青睞”，已經惹人側目。杜提點必須要找一個合合理的理由，讓眾人釋疑。而且，日後還能時時“提攜”，不著痕跡地帶進宮。

沒有什麼比師徒關系更穩妥更方便了。

而，也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援手和靠山。

程錦容適時地出些許寵若驚的惶和喜悅，立刻跪了下去:“微臣誠惶誠恐，不知能否提點大人的眼，拜提點大人為師。”

杜提點笑了起來，一臉皺紋盡數舒展，態度和藹言語親切:“錦容，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師徒了。”

“拜師之事，總得告訴你父親和你大伯父一聲。再者，也得擺上幾桌酒席，讓大家夥兒都知曉。”

“這些事，就不用你心了。”

程錦容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立刻改口:“錦容給師父磕頭了。”

杜提點樂呵呵地笑道:“快些起吧！沒想到，我這一把年紀，還能收到如此合心意的徒。”

徒這兩個字，聽著真是麻。也虧得杜提點能面不改地說出口。

不愧是伺候過兩朝天子的杜提點！

程錦容出些許歡喜的笑容。

杜提點既不困也不乏了，揚聲了小杜進來:“小杜，本提點已收了錦容為徒。以後，你私下裡要一聲師姑。”

小杜:“……”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短短片刻，杜提點怎麼就收了程錦容為徒?他怎麼就多了一個隻大自己三歲的師姑?

程錦容笑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小杜。半晌，小杜才出兩個字:“師姑”。

程錦容笑著應了一聲。

杜提點一臉快:“小杜，你現在就去請程副院使過來，本提點要親自將這樁喜事告訴他。”

……

程方聽聞喜訊後，被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夫收徒是常事。進了太醫院的醫們，也不乏收徒之人。可杜提點，在宮中行走看診近二十年，本無暇收徒。

退一步說，就算要收徒傳缽，也該從杜家的子侄後輩中挑一個。怎麼會選中了程錦容?

他不是聽錯了吧！

“你沒有聽錯，”杜提點笑呵呵地說道:“不瞞你說。我一見錦容，就覺得合眼緣。太醫院考第三場，我親眼見了錦容的外科醫，更是讚歎不已。”

“當時我就了收徒之意。”

這也就完地解釋了，為何杜提點對程錦容另眼相看提攜有加。

程方未必立刻信了這個說辭，不過，此時不是追問底的時候，他立刻出欣高興的笑容:“這可真是太好了！要是二弟知道此事，也一定為錦容高興。”

程錦容隨程學醫多年，現在又正式拜杜提點為師。

這也就意味著，程錦容將繼承大楚朝最聞名的兩位神醫的缽。

不管如何，這對程錦容都是有百利無一害的好事！

杜提點笑道:“拜師儀式從簡，明日就在酒樓裡擺酒席，請署裡的所有醫前去便可。”

程方立刻道:“提點大人在宮中當值辛苦，這些瑣事，就都給下吧！”

杜提點也有些撐不住了，點點頭。待程方和程錦容離去，杜提點便睡下了。

……

杜提點已經收了程錦容為徒！

明日就行正式的拜師儀式！

沒到半日，此事就傳遍了太醫院署。

一眾醫們，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眼熱者數不勝數。

就連程景宏，也忍不住笑著打趣:“容堂妹，你這份好運道，委實令人豔羨。”拜杜提點為師，以後在太醫院署裡，就有了最大的靠山。還有誰敢小看程錦容半分?

程錦容微微一笑，一語雙關地應道:“是啊，我確實好運道。”

這個消息，也飛快地傳進了常院使的耳中。

常山差點被氣歪了鼻子，破口怒罵:“杜提點是吃了豬油懵了心不！讓一個十幾歲的黃丫頭做了醫，現在還要收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