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一事，無甚稀奇。

不過按照規矩，李玄都只要祭祀上兩代人就行，列祖列宗就不一個一個祭拜過去，否則李玄都這個第三十六代族長要從大年三十拜到大年初一去。

換而言之，李玄都這個第三十六代人只要祭拜三十五、三十四兩代人，其餘從一到三十三，合在一統一祭拜。

李玄都是“如”字輩，他的上兩代人便是“道”字輩和“謹”字輩，“道”字輩中李道虛是飛昇離世，並無墳冢，主要祭拜的便是師母李卿雲，“謹”字輩是李玄都的祖父輩，主要祭拜的是當年在江湖上有“李公”之稱的李謹宣，也就是李道虛、李道師的岳父，李卿雲和李非煙的父親。

若論境界修爲，李謹宣是不如自己的婿、徒弟、義子李道虛，也不如自己的孫子、徒孫李玄都，可有一點李謹宣比兩人要強上許多，那便是名聲。

李玄都的仁厚之名只是在小範圍流傳，這些人要麼是自家人被李玄都放了一馬，比如陸雁冰、李元嬰、李太一、李道師等等，要麼是後來歸順了李玄都，比如上莞、柳玉霜、冷夫人等等。可還有些人直接死在了李玄都手中，比如張靜沉、王天笑，甚至是大祭酒王南霆之死也被算到了李玄都的頭上。

在許多人看來，李玄都的手段反而比李道虛更爲激烈，僅次於地師，因爲兩人都是不那麼講究規矩。其他人都是對底下的人手，地位高的人不，大維持了和氣和抹去，可這兩人卻是無論地位高低，都可殺之，不講規矩，沒有半點風範，甚至有儒門中人嘲諷徐無鬼：“不愧是徐家之人，果真是暴發人家，小家氣。”

至於李道虛，爲人世太過孤立冷漠，有無之嫌，又因爲崇尚法家的緣故，喜歡事事藏於幕後而不顯於人前，過於講究規矩，固然沒什麼惡名，可是也不會有什麼太好的名聲。

可李謹宣就不同了，無論外，都有很好的名聲。

當時李謹宣主持清微宗，待人極爲豪爽，若是誰遇到了難，去李家或者清微宗，走一遭，好生拜一拜，就能解決。就算不能完全解決，也能大爲改觀。時人用古人詩句讚譽李謹宣爲“天下無人不識君”，又尊稱一聲“李公”，說他萬家生佛，普度衆生。

對於這一點，李道虛和李玄都都是不大認可，因爲這份豪爽要以清微宗的龐大財力爲支撐，而且大多隻能結到一些酒朋友或者趨炎附勢的小人，平時湊湊熱鬧、壯壯聲勢還行，或是順風順水地出來助威助拳也勉強可以，真要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是絕對指不上的。如果李家不幸敗落，只會有人落井下石，不見有人雪中送炭。

所以李道虛上臺之後，立時改變了策略，凡是登門求助之人，都吃了李道虛的閉門羹。兩相對比之下，李道虛的名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清微宗的名聲也很快又跌落回去，變回了“東海怪人”。

不過李玄都也可以理解師祖的做法，無非就是當時的清微宗勢弱，可隨著海貿的逐漸興盛，變得富足起來，只能用這種類似於撒錢的方法來鞏固自己的位置，也算是不得已而爲之的無奈之舉。

還有一點，李玄都也是佩服師祖的，那就是師祖行善，並不因人而異，無論貧富，無論貴賤，三教九流的落難之人，只要是有難求到了這裡，便都會出手相助，每逢災荒年景，還會賑濟災民，接濟流民百姓，故而無論士庶都要聲“李公”，也算是發自真心。

從這一點上來說，師祖的確是個心地良善的仁厚之人，師母的仁厚子也是隨了師祖，只可惜一味好人卻是難求長生，反而是真正的梟雄之輩，得了善果。就拿地師來說，志大才高，行事不擇手段，死在他手中的無辜之人不在數，可地師最終失敗，也沒有死道消，而是飛昇離世，很難說地師是惡果善果。可見這因果報應一說，是佛門的一家之言，做不得真的。

李卿雲的墓挨著父母的墓，就在左邊，算是一家三口團聚，右邊則是李非煙留給自己的墓，已經建造完畢，不過和李道師都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未曾啓用。

這三座墓都是夫妻合葬的樣式，無論誰先故，先葬其中，並不把墓封死，等到另一位也故之後，夫妻全部葬其中，才徹底封死墓。

隨著李道虛飛昇，自然也沒有夫妻合葬的說法了，李玄都將一把李道虛早年時用過的佩劍放墓中，陪伴師母，然後讓人徹底封死了墓。

日後李玄都也多半如此，如果李玄都不曾因爲意外故，最好的結果就是夫妻二人結伴飛昇，壞一點的結果是秦素留在人間老去，李玄都一人飛昇。

秦素站在李玄都旁，看到那座只葬了一人的夫妻合葬墓，不由慨萬千，一向對境界修爲不怎麼上心的破天荒地生出幾分迫，決定要好好修煉，爭取在三十歲躋天人造化境，這便是世人常說的有長生，最好六十歲前躋長生境，不敢奢求什麼一劫地仙，能夠有飛昇的資格便是幸事。

至於祭品，本該是秦素負責，不過秦素考慮到兩人還未正式親，便沒有過多手，李非煙從來就做過這些事，以前都是姐姐李卿雲來負責，後來姐姐故，就忙著跟李道虛作對，直到被關押在鎮魔臺上，更是一竅不通。

正好李玄都使喚陸雁冰順手，便讓負責了。

陸雁冰能夠隨風搖擺而不至於被疾風連拔起，除了其份的原因之外，自然也有過人之，做起這類事倒是井井有條。

祭祖供品需要三葷：豬、家禽、全魚，三素：豆腐、百葉、豆芽，還要六屬盞酒六盅等等。

陸雁冰便在誇耀自己親手抓的一條魚，足有三尺之長，原來在李家祖宅中有個花園，如今天氣嚴寒，冰凍三尺沒有半點誇張，親自用劍鑿開冰面，網出了這條大魚。想來是祖先有令，特意如此，否則家中的水池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魚？還剛好讓網到了，縱然比補上臥冰求鯉，也是相去不遠。

李玄都也不駁斥。

秦素聽得好笑，卻不好掃了的面子，只能點頭稱是，偶爾還要附和幾句。李太一卻是聽得翻起白眼，不明白師兄李玄都爲何能忍五師姐的這些廢話，甚至還有點用？難道這就是“綵娛親”的道理？

雖然是以李玄都爲首祭拜兩位長輩，但平心而論，李玄都與師母、師公的集不多，只能從旁人口中知道這兩位的況，自己無緣親自，所以自然談不上如何深厚，即便想要追思，也無從追起，只是照著規矩行事。

可李非煙就不一樣了，一個是看著自己長大的生父親，一個是相多年的親生姐姐，此時都了故人，也是蹉跎半生，此時回想起過去種種，仿若昨日一般，當真是悲從中來。只是乃要強之人，哪怕心中悲痛，也不肯在旁人面前顯出半分，只是咬住了脣，默然無聲。

李道師看到這一幕，又是在岳父墳前，忽而有些百集，想要出言安妻子一二，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甚至他都快要記不清兩人上次好好說話是在什麼時候了，是二十年前？還是三十年前？

一轉眼間，兩人都已經老了。不說岳父，便是姐夫都不在人世了。

想到此，李道師沉沉嘆了口氣，在李玄都敬香之後，也從旁邊晚輩手中接過已經點燃的長香，與李非煙一起上前敬香叩拜。

等到香燭燃盡，衆人依次祭拜完畢，天也不算早了，於是一行人打道回府。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便是大年夜。

李玄都帶著衆人回到了李家祖宅，冷清了多年的李家祖宅早已打掃完畢，又熱鬧起來。到了除夕夜，在祖宅的正堂，又有一次簡單祭拜，這次卻是祭拜列祖列宗了，男分兩列，男子以李玄都爲首，子以李非煙爲首，便沒有先前那般複雜，也沒有那麼多人，衆多族老和李家子弟們都是各回各家，並不在此地。

而後便是簡單的家宴，只有兩桌。

從沒有什麼子不能上桌的說法，而是分兩桌，一桌男子，一桌子，一般男子在外面，眷們在裡面，未人的孩子們也歸子那桌。

子那邊不必多說，李非煙、秦素、陸雁冰、谷玉笙，還有隨同李太一回來的蘇韶和剛剛回歸李家的李如秀。

男子這邊人多一些，首先是李玄都、李元嬰、李太一三兄弟，然後是李道師、李世興這兩個長輩，還有就是李如是也列席其中。

李玄都看著這一幕，倒是頗欣，只是可惜無論是男子這桌，還是子那桌，都沒有孩子，了點生氣，也沒人去放煙花了。

不過遲早會有的，代代相傳，新老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