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來說話嗎?

可這哪有凳子?

坐在羅漢床上嗎?

不怎麼合適吧?

鬱棠在那裡糾結著，已有小丫鬟端了個黑漆棗紅絨面的繡墩進來。

臉有點紅，給老安人……不是，裴宴母親這個樣子，實際是讓沒辦法和“老安人”的稱號聯系到一塊兒的，可喊裴太太也不對，裴夫人，裴老太爺好像只有個舉人的功名，不能稱夫人……但裴大老爺是在工部侍郎任上死的，工部侍郎是正三品。難道他就沒有給母親請封?再不濟，也應該是個四品的孺人吧?

鬱棠不知道自己滿臉的掙扎，還在那兒微微曲膝，行了個福禮，半坐在了繡墩上。

老安人卻看得有趣。

這小姑娘，七六雖不至於全上臉，有心人一看還是能看得清楚明白的。

難怪遐覺得有趣，見總是一個人悶悶不樂，了這小姑娘進府給解悶。

老安人在羅漢床上坐下，陳大娘親自奉了茶點。

就抬了抬端著茶盅的手，道:“你嘗嘗，前幾天信那邊送過來的秋茶，看喜不喜歡?”

鬱棠喝了一口。就是普通的茶葉味，嘗不出是什麼茶，但回味甘醇，茶聞清香，應該是好茶。

屋裡的氣溫有點高，又喝了一口。

老安人見了卻笑道:“怎麼樣?覺得好喝嗎?”

當然要說好喝！

鬱棠的話都到了邊，突然想起來時母親的叮囑，再看看老安人通的氣派，估計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在老安人面前賣弄，接得上這句話，未必就能接得住下句話，就算是僥幸接住了下句話，那再下一句呢?

決定還是順心而為。

“好喝的。”鬱棠規規矩矩道，“回甘醇厚。不知道是什麼茶?我對茶不是太了解。”

老安人有點意外，但看一副老實樣兒，暗中頷首，笑道:“信送過來的，自然是信尖。這是秋天剛摘下來的茶，就是俗稱的秋茶。”

鬱棠對這些是不太懂的。

從前家裡待客也就是龍井、碧螺春、廬山雲霧之類的，其它的茶都不悉。裴家富貴，歷代都有子弟出仕，肯定是什麼地方的特產都見識過，何況老安人出豪門世家，見識更是不凡。

頓時生出請教之心，恭敬地道:“信只出尖嗎?”

老安人被問得噎了一下。

信是不是隻產尖這一種茶也不知道。但能送到他們家的茶，應該只有尖了吧?

這小姑娘是故意挑的刺呢?還是真不懂?

老安人脧了鬱棠一眼。

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明亮得像星子，忽閃忽閃的，還真是一副好奇的模樣。

老安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這得問問胡興他們。我這些年來喝的，只有尖。”

那是自然。

要送當然是送最好的東西了。

鬱棠誠懇地點頭。

老安人覺得話題不應該再圍著們家的事打轉了，不然太被，遂道:“聽說你很會做點心，都擅長做些什麼點心?”

鬱棠臉一紅，道:“是我姆媽很會做點心，我也就是在旁邊胡攪和罷了，不敢當老安人誇獎。”

老安人微愣，道:“上次送來的花生不是你做的嗎?我吃著覺得還行。”

鬱棠有些心虛。

花生是做的，可並不是想出來的，不過是前世吃過，又聽別人說了做法，仔細回去研究了良久才有了今生的手藝。

“那花生是我做的。”臉微紅，“可這火候什麼的，卻是我姆媽在旁邊幫忙看著做出來的。”

老安人就有點失了。

把人來可不真的是為了吃幾顆花生。要知道，甚至不必說，只要流出想吃花生的意思，自有大把的人結承奉，會有人捧了花生請品嘗。特意見鬱棠，一來是兒子委婉的慫恿，不想潑了小兒子的面子，想讓兒子安心;二來也是不再做宗婦之後，孀居在這和鳴堂，日子突然安靜下來，一時不怎麼習慣，想找人說說話。可如今見了鬱小姐，卻發現這位鬱小姐除了一張臉是真好看，不管是說話還是都沒有什麼特別讓人驚豔的地方。

那就喝杯茶、賞些東西讓人領了回去好了。

老安人思忖著，問起鬱棠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書讀到哪裡了，父母可還安康之類的家常話。

鬱棠一一笑著答了。

那笑容，眉眼舒展，顯得特別甜。

越看越好看。

家裡的幾個小姑娘還真比不上。

就是姻親裡頭，也是頭一份了。

只是漂亮的姑娘容易尋，有頭腦的姑娘就不怎麼容易遇得到了。

老安人微微地笑，想著再怎麼也是兒子推薦給的人，無論如何也得找點值得誇讚的地方誇一誇，讓鬱小姐在仆婦面前漲漲臉面，以後來裴府能讓人高看一眼。

一眼就看見了鬱棠頭上的樟絨並蓮絹花。

“這花倒別致。”老人家笑道，“是從蘇州買的嗎?還是如今臨安城也賣蘇式的絹花了?”

鬱棠就笑著了髻邊的絹花，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不過，卻是仿的蘇式的樣子。老安人真是好眼。”

“哦！”老安人突然間就來了興致，道，“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樣一雙巧手。”

自己繡個帕子都繡不好，就特別喜歡手巧的小姑娘。

鬱棠不好意思地道:“也不算是什麼巧手，不過是閑著無事的時候打發時間的。”說完，試探地道，“您要是覺得好看，我回去給您做幾朵好了。不知道您喜歡什麼?什麼樣式的?我還會做蜂、蝴蝶之類的，能停在花上，要不要我單獨給您做幾個，還可以掛在襟上，我覺也有意思的。”

“你居然還會做這些?”老安人驚喜道，“掛在襟上?怎麼個掛法?”

鬱棠就細細地向解釋:“像蜻蜓，可以做得像真的一樣大小，然後用些玻璃珠子做了眼睛，綃紗做了翅膀，再墜上流蘇，當個飾掛在襟上。”

老安人聽了非常興趣，道:“你除了會做這些，還會做什麼?”

鬱棠笑道:“頭上戴的基本上都會做，我還給我姆媽做過一條鑲著寶石花的額帕。”

孀居的人是不能打扮得太華麗的，但只要是之人，就不可能完全不打扮。

老安人道:“那你就給我做幾朵素的絹花吧?過幾天是九九重節，家裡的幾個小輩都會過來給我問安。”說完，想起今天已經是九月初五了，怕是來不及了，又笑道，“十月初一之前給我就行了。我到時候會和啟明、遐兩兄弟去昭明寺給他們的父親做場法事。”

說完，眼底微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鬱棠跟著眼眶微酸。

想當初，和李竣沒什麼，在李家守寡的時候想起李竣早逝，都會替李竣的父母歎。老安人和裴老太爺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幾年，生了三個兒子，這會兒想起亡故的丈夫，心裡不知道怎麼難呢！

忙道:“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做絹花，家裡還有幾朵快要完的。我讓人先拿來您看看。等過了重節，我再給您新做幾個好了。”

鬱棠為了應景，之前就做了好幾個墨綠和的花，不適合，墨綠老安人應該可以戴吧?

在心裡琢磨著。

老安人已道:“你要是沒空呢，就讓家裡仆婦送過來好了。你要是有空呢，就帶著絹花到我這兒來坐坐，陪著我說說話。”

鬱棠恭敬地應了，想著遐是裴宴的字，那啟明應該就是裴家二老爺裴宣的字了。不知道十月初一的道場他們能不能也去給裴老太爺上柱香?

在裴府陪著老安人說了會兒話，見有婆子進來請老安人示下，忙起告辭。

老安人也沒有留，讓做好了絹花就進府，並指了計大娘:“你以後有事就找。”

鬱棠恭聲應了，隨著計大娘出了老安人住的院落。

計大娘這才出歡喜的神對道:“鬱小姐真是難得，我們家老安人這麼多年邀過誰家的小姑娘進府?你回去了，記得跟你姆媽說一聲。”

以後鬱棠不管做什麼都有人幫襯了。

鬱棠主要是走裴宴的路子走習慣了，聞言並沒有往其他事上想，以為計大娘只是單純為能討了老安人喜歡而高興，笑著向計大娘道了謝，回去就跟陳氏說了。

陳氏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連聲催促去把做好的絹花都拿出來，盡量挑些素淨的送到裴家去。還找了裁到家裡，給鬱棠做了好幾件素淨的裳，還道:“第一次去人家家裡做客穿得隆重些是敬重，若是常來常往，卻是要鄉隨俗，去見老安人就不好穿得太鮮豔了。”

鬱棠覺得老安人和裴宴一樣，都不是怎麼好親近的人，自己能無意間因為絹花被老安人看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失寵了，倒不用為這件事特意去做裳。但陳氏不聽，覺得就算是過些日子老安人的新鮮勁過了，多做幾件裳換著穿，總歸是好的。

也不和母親辯解，只要母親高興就行了！

鬱棠從放絹花的匣子裡挑了幾朵樣式比較好看的，重新換了個剔紅漆的圓口匣子裝著，去了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