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帝師

秋花慘澹秋草黃。當年李薇讀到這句時，想像中的是一兩叢倚在牆角的細草，漸漸染上了秋意，弱不風，就像大觀園中的黛玉一樣就要迎來冰冷的寒冬。

可從來沒想過，如果從腳下一直延到天際的秋草是怎麼樣的一種壯麗景。簡直像是大自然正在演奏一曲名為秋的響樂，渺小的人類對此無能為力。

所以對四爺歎了句：“秋天到了。”

四爺不要人扶，直腰背的站在帳篷外，眼前天高地闊的秋景讓人中的鬱氣為之一散。

“來。”他牽著的手，緩步向前。

他在帳篷裡住了快有兩個月了，雖然之前也人扶著他到外頭轉一轉，但他卻不是很願意。都是氣就回去了。

猜他大概是不樂意人扶著。可一個正常人拉了兩個月的肚子，該得像麵條了吧？沒人扶他本走不出五十步。

現在大概是覺得上有勁了，不但自己主要求出來，還拉著散步。

就這李薇都不敢多走，散一會兒就拉著他站住賞景。

“很震撼吧？”忍不住想歎一二，“草原這麼大，一眼不到邊。”在京裡是人把花草圈起來養，在這裡是草把人給淹沒了。

結果四爺道：“難得在熱河，多收些皮子和人參帶回去吧。”

囧了下，難得想小清新一把，四爺一點都不配合。

可要說他對眼前的景無於衷也不對，從剛才起他就著這連天衰草在發呆，或者說深思。他放開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草原上的秋風吹起來，呼呼烈烈，刮過來能把人給帶倒。蘇培盛和玉瓶都趕過來用斗篷把他們給裹起來。

來避暑是肯定不會帶斗篷的，這還是看著一時走不了，在本地買的。

他們住在這裡，已經有些不太方便了。很多隨的東西都沒帶來不說，換季了服是大頭。能買幾件斗篷應急，從裡到外的服多了，不可能都在這裡做吧？不說李薇，四爺是只穿自己府上的針線房做的服的，外面街上店鋪的裁給他量裁？那是難為他。

幸好，八爺隨聖駕回京時已經送了信回去，驛站送來的信說行李就快到了。

“爺，風大了，咱們回吧。”上前道。

“嗯。”他回把手給。

扶著他回到帳篷居然看到了個不應該在這裡的人。

“雅索卡？”李薇先認出來了，這不是弘昐邊的侍衛嗎？

四爺卻很平靜：“弘昐來了？現在到哪兒了？”

雅索卡甩袖跪下：“奴才給主子爺請安！給李主子請安！二阿哥離這裡還有一日的路程，阿哥奴才先一步過來報信。”

四爺喊他起來，來布林：“帶人去迎二阿哥。”

布林迅速點了五十個人，上馬後如狂風般卷走了。

帳篷已經重新紮好了，四爺從來了以後就是住帳篷，後來又生病，在這裡也就沒挪。現在要走了，更不用折騰了。雖然也有人過來說準備好了宅子，請四爺移駕，被他給客客氣氣的拒了。

其實李薇看出來了，他其實已經記了那些人一筆了……

他們要是在他病的時候說準備好了宅子，四爺肯定不介意搬過去的。結果生生他在帳篷裡住了兩個月。現在再說有宅子了，這臺階遞得太晚了，四爺寧肯住帳篷住到底也不會願意把這節給邁過去。

進了帳篷，四爺又問了幾個弘昐在路上的事，經過哪些地方，有什麼人來拜訪過。雅索卡誠實的，不但說了有什麼人特別殷勤，還說了有哪幾個地方給弘昐絆子了，查驗行李啦，拿著四貝勒府的印鑒都不通容啦等等。

李薇從默默點蠟，到最後心道哪兒來這麼多找死的？

難道四爺這麼短的時間在京裡又失勢了？

雅索卡說了那麼多，四爺的面毫未變，問完還很和煦的說：“一路護著二阿哥辛苦你了，去歇著吧。”

然後囑咐李薇安排雅索卡的食宿。

這都方便：紮個帳篷就行。榻上多鋪幾層褥子，加一張羊皮褥，烤羊走起，您還要點兒別的嗎？

行宮裡來的八十九個人，從中撥兩個去侍候雅索卡也不難。

李薇考慮到四爺都特意囑咐了，撥去的人中一個太監，一個十八、九的宮。

行宮裡的宮不都從當地征去的。這裡比京裡或其他地方好的就是這裡的宮幾歲出去都不愁下家，李薇問過那個宮後，賞了兩套金首飾（就要這個），然後就很爽快的去侍候雅索卡了。

李薇好奇的問管這個宮的嬤嬤，這宮怎麼好像一副占大便宜的樣子？

嬤嬤笑道：“主子是關來的，不大明白咱們這個地方。格佛賀這姑娘家裡沒多錢，的兄弟姐妹多，等出嫁時最多只能分到十幾隻羊。所以才從小就來當宮。主子賞的黃金就能買下一家的命了，何況侍衛大人年輕英武，哪怕沒有黃金，格佛賀也不會不願意的。”

李薇頭一次幹拉皮條這樣的事，聽了這話心裡好多了。

嬤嬤頓了下，接著說：“而且，若是侍候的好，說不定能說侍衛大人把帶回去呢，那就要福了。”

李薇怔住，忙問：“不是宮嗎？”

“年紀大了，草原上孩，行宮的宮都不會幹到三十歲才放出來，那就生不出孩子了。天可汗年年都來，我們要把最年輕、最麗的姑娘獻給天可汗。格佛賀想出宮，只要說一聲就行了，不會有人想留下的。”嬤嬤道。

真是一個地方，一個風俗。

回到帳篷裡，四爺沒有休息，正在寫東西。他一不用躺著就閒不住了，太醫們也不敢約束他。所以蘇培盛一看到就很高興，迫不及待的替通報：“爺，李主子回來了。”

四爺嗯了聲，放下筆拉住坐下：“都安排好了？”

李薇點點頭：“我還給他安排了個宮。”

“應該的。”他隨口道。

朝桌上看了看，發現他起草的還是請安摺子。

“爺，咱們還不回去嗎？”不著急？

“不急，等弘昐來了以後，他先回去送信。咱們再等一等。”他道。

李薇沒想到他還打算弘昐先回去。以為就算他們不急著回京，弘昐也應該留下的。

“……那，黃太醫他們不會跟皇上說嗎？”找了個外人來質疑四爺這個決定，會不會不太靠譜？

依看四爺想裝病應該不容易吧？別的不說，奉命來醫治他的那些太醫難道不會寫摺子稟告皇上：我們把四爺治好了！

這種歡欣鼓舞、加進爵的好事，只怕他們早就爭著搶著告訴皇上了吧？

四爺特別有味道的笑了下，揮退蘇培盛等，把拉近摟住輕聲告訴：“那你想想，他們是願意在這裡治我這個已經好了的病人，還是願意回京去治一個病勢沉重、位高權重的病人呢？”

那當然……！

李薇捂住了一聲驚呼，對面的四爺還在笑，好像在說：這下你明白了吧？

這下是真明白了。

等到午膳前黃太醫來請脈時，一本正經的樣子盯著看了很久。不管是之前四爺病重時，還是現在他痊癒之後，黃太醫的表都沒變過。

黃太醫走後，四爺笑話：“你盯著人家黃太醫是想看出什麼來？”

就是看不出來啊。這麼說，他笑話得更厲害了：“黃升是在前侍候的，要是能你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那他也坐不到左院判這個位置上。”

黃升回到帳篷裡，那幾個太醫都在等他，見他回來不由得都圍上來。一個試探道：“黃兄，不知四貝勒今日的脈相如何？”

黃升搖搖頭，歎道：“還是拿不準啊。不如下午張兄隨我一道去給四爺請脈吧？”

這位乾笑兩聲，只好應了，但也不敢再多問。

見其他太醫都好像有話想說，黃升就是裝不知道，一本正經的斟酌藥方，一會兒親自抓藥秤量，在帳篷裡忙得團團轉。其他太醫見了沒有辦法，只好都辭出去了。黃升這才放鬆下來，把剛才寫的方子了，另鋪一張紙，抬頭寫下黃芪三錢就停了筆。

這群傻子都不明白，這個時候急著往京裡趕是嫌命長嗎？四爺這裡都大安了，什麼時候回京都行，不見四爺一點都不著急？這上頭人的態度都擺出來了，還一個勁的問個沒完。

黃升翻了會兒醫書，又添上一味柴胡，一味丹參。

四爺需要徐徐調養，他嘛，也無須著急，慢工才能出細活兒。

黃昏時，弘昐就到了，隨行而來的還有數輛騾車。他跳下馬來，快步奔到四爺跟前跪下時，李薇幾乎都不敢認了。

不過短短數月分別，弘昐已經長了一個大男孩，個頭好像猛得躥了有三四寸，節都長出來了，下上還有青的胡茬。骨架拉起來，手腕的骨頭都起來，肩膀也寬厚了。

“阿瑪，額娘。”他看到四爺時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落進去了。

“起來吧。”四爺看到兒子，也有了幾分歎。

等進了帳篷，李薇才找到話的機會，把弘昐拉到前仔細打量了好幾遍，看出來他還是瘦了，人也曬黑了，手上的繭子也厚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到熱河轉了一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在府裡住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不敢深想，只能把擔心先咽下去，笑道：“瞧你這一臉的土，先去洗漱一下，換兒服再過來陪我們用膳。”

四爺本想先問正事，見素素心疼兒子就改了主意，點頭說：“你額娘說的對，你先去換服。既然到了這裡，什麼事都可以先放放。一會兒有的是時間說話。”

弘昐好不容易見到額娘和阿瑪，這幾個月在京裡的煎熬一下子都過去了，他渾一松，趕路的疲憊湧上來，也開始覺得髒兮兮的站在額娘和阿瑪跟前不合適。

“那兒子就先退下了。”他跟著蘇培盛出去了。給他的帳篷早在雅索卡來了之後就人趕紮起來了，熱水也早就準備好了。

李薇好不容易見著了兒子，實在捨不得他離開視線，見他走了，就對四爺說：“爺，我去看著他。”

四爺笑了下，擺手道：“去吧，去吧，知道你想他了。”

李薇屈膝謝過就趕攆出來，見雅索卡正在給弘昐請安磕頭。

弘昐拍著他的肩道：“你趕過來也辛苦了，去歇著吧，晚上再去見見你的兄弟們。”

雅索卡笑出一口白牙，才發現弘昐和雅索卡都曬一個了。難道他們走後，弘昐在京裡天天跟侍衛們練？

在帳篷裡給弘昐洗澡時，李薇按捺不住慈母之心，挽起袖子進去幫忙了，可把弘昐得不輕。

問起其他孩子，弘昐也學會了避重就輕，報喜不報憂，裡都是‘姐姐好，弟弟們都好，弘時調皮，把園子裡禍害得不輕’。

也不再問他，一會兒見了四爺，他總該說實話了。

晚膳時，四爺面前還是一碗粥，李薇陪他一起喝粥，弘昐面前倒是烤、炒菜和米飯。他看了桌上的菜說：“我也喝粥……”

“別胡說，你這個年紀喝粥怎麼可能吃得飽。”李薇給他挾了一塊烤羊排，“快吃，吃完你阿瑪還有話問你呢。”

四爺剛才看了這段時間的邸報，還有戴鐸、傅敏、顧儼等人寫給他的信，對京裡的勢已經有數了。從弘昐這裡最多是能更直觀的一下，畢竟有些事只有當面才能看清楚，書信上的到底不能寫得太明白。

吃完後，四爺還有心考了考弘昐這段時間的功課，慢慢的就弘昐放鬆下來了，連李薇都覺得京裡再大的事，到了四爺的手裡都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