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十三

外面天都黑了，李薇悄悄往裡屋看一眼，四爺還在擺弄他面前的銀秤，炕桌上擺得滿滿。他都這麼弄一天了。

也一天沒回去了。

輕輕歎口氣，把玉瓶喊到門邊，讓回永壽宮看看。

“跟額爾赫他們說我在養心殿這邊，讓他們照顧好自己，看看宮裡有什麼事沒有？”囑咐道。

玉瓶點點頭。

回到東五間，四爺可能是聽到剛才的話了，抬頭道：“讓蘇培盛跟著一道去。”

蘇培盛趕進來，外面自有人去喊住玉瓶。

四爺放下手裡的筆，閉目想了下說：“告訴二公主和五阿哥，就說皇阿瑪和額娘這裡在忙正事，讓他們先自己玩。等忙過這一陣，皇阿瑪帶他們去景山玩。”

蘇培盛學了一遍，四爺點頭，再看時間已經八點了，就說：“今天太晚就不賞點心了，記著從明天起，二公主和五阿哥一人多一碟薩其瑪，一碟蛋糕。”

這個孩子們一定高興。

宮裡管孩子管得相當嚴，甜點心不能多吃說是怕壞了胃口不吃正餐，這個道理對，所以李薇就默認了。

能每天一人多兩碟點心，簡直就是過年。

李薇就笑著說：“我也饞了，讓他們先拿兩碟來。”

四爺正準備拿起筆繼續工作，聽了一頓，放下筆道：“那就讓他們送茶來，朕也歇一會兒。”

李薇松了口氣，趕上前把他拉去換服。他在榻上盤上一整天，袖子擺上都是墨漬。手腕上也有。

四爺都由，站在那裡任擺佈。

換過服洗過臉，又把他按下來讓他泡腳肩。

等茶和點心送上來時，四爺已經靠在榻上半閉著眼渾舒泰的養神了。李薇這才讓人把炕桌搬下去，囑咐他們上面的東西一個都不要。

四爺睜開眼睛道：“不用，都收了吧。”他長歎一聲，“朕算清楚了。”

他接下來就認認真真的靜靜吃點心喝茶，三寸長的薩其瑪兩口就吃完了，看得出來是真了。

上午他發了那場火，把八爺趕走後就沒再回前殿去，還讓前殿的人都走，給所有人都放了大假。可在東五間裡，他卻讓人搬來很多東西，先是伏案算，算到晚上好像得出幾個不樂觀的數字，眉頭皺得死，要不是他不炒，都要以為他把房子車子存款全賠了。

然後就讓人拿銀秤出來秤銀子，還嫌宮裡收的銀子太純，讓蘇培盛去外頭找外面百姓用的銀子。

李薇看那會兒蘇公公的神就是‘奴才真的辦不到啊’，但四爺是皺眉瞪眼低頭算帳時直接吩咐他的，所以蘇公公一句廢話沒有就出去了，逛了一圈回來還真讓他找著了！一手五六個烏撲撲的碎銀塊，總合有沒有二兩都難說。

但四爺一點都不嫌棄，還為這二兩又賞了他十兩。

李薇在旁邊都覺得蘇公公真是太能拉仇恨了。估計外頭看到的太監沒有不羨慕的。

之後他就一直埋頭好像在做什麼重要的大事，礙於他之前發的那場火，沒人敢去捋虎鬚。李薇自負兩人深厚，但看他那樣也沒在六點的時候提醒他吃飯，只是哄他喝了一碗子。

這會兒看他終於肯吃了，李薇高興的給他挾了個粘豆包，問他要不要再來碗飯？

四爺這會兒已經解了勁了，聞言擺手，想起素素為了陪他到現在也沒吃，就改了口：“讓他們上個素鍋吧。”

素鍋上得極快，湯是現的，放了蘑菇、青菜、、豆腐、鵪鶉蛋等。

四爺端著碗湯慢慢喝，一邊用笊籬給撈鍋裡的菜。

看他慢慢又吃了兩個粘豆包，李薇才算是放心了。四爺的飯量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再多吃了他就該頂心了。

也放了筷子，讓人把膳桌撤下去。

怕他繼續坐著生悶氣，漱口過後就把他拉去寫字了。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八爺到底是著四爺哪筋了。四爺對那幾個兄弟目前都是考驗觀察期。像三爺那樣四爺一登基就過來跪的還是數，多數都有些自己的氣在。

只是四爺現在份不同了，想跟他的都要掂量掂量。

也好奇，就是覺得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四爺今晚寫的全是鬥字。大字小字寫起來都難，鬥字尤其需要運氣。四爺就雙跟站樁似的分開與肩同寬，一手提筆，一手著袍子角背在後，跟著一氣呵。

從他的字上看，他心裡還是憋著氣的。字都龍飛舞，個個都有種紙太小，字快要寫出去的覺。

看著讓人都替字難。

一邊侍候的王朝卿的汗都快下來了。李薇看他每回裁紙都比上一張大一圈，但好像他鋪多大，四爺能寫多大一樣。

大概還是他心裡的念頭。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

李薇心裡突然冒出這一句。只是大聖這話說出來帶著狂，四爺這字卻帶著惆悵和憋屈。

這一晚上，他寫字寫到了十一點。第二天一早就去前頭了。

李薇昨天沒回永壽宮，今天早早的就趕回去看孩子。十點的時候突然聽趙全保說，養心殿送了口諭給長春宮。

幹嘛呢？

趙全保臉古怪的說：“好像是讓皇后把八爺福晉進來訓斥……”

李薇：“……”無言了。

屋裡的人，包括額爾赫都看著，顯然都覺得這節奏畫風都不對。

八爺福晉並無明顯劣跡。嫉妒過頭管著八爺不讓生兒子——但現在已經有了。

對良妃不敬，氣死良妃——這是流言。

總之，全都站不住腳。

但四爺好像就是別著了。罵完八爺還要再把郭絡羅氏拉出來再罵一頓。

李薇見一群人都看著，心知四爺這是氣糊塗了，他就不該跟一個眷認真。皇上做這個，有些不夠大度。不過他還知道讓皇后去訓斥，還算沒真糊塗。

端正道：“郭絡羅氏一向毫無規矩，皇后早該訓斥了。”

——四爺是錯了，那就要跟著他錯到底。

重要的是擺出姿態來，在明面上表示支持，總比四爺一個人唱獨角戲強。

趙全保是個人子，一看主子的意思就明白了。他出去就跟玉瓶商量，翊坤宮在這件事上是個什麼立場。

玉瓶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傻子？郭絡羅氏好幾次都給咱們主子難堪，難道我還向著？”趙全保嘖道：“你要不要這麼缺心眼啊？”他頓了下，小聲說：“郭絡羅氏跟咱們主子有什麼關係啊？到外頭不能把這事往咱們主子上拉。你可別犯這個傻。”

玉瓶反應過來，跟著就猶豫道：“可主子的意思……”

趙全保心知肚明，道：“主子是全聽萬歲爺的。咱們只要把差事辦下來不就行了？”

玉瓶沒反應過來，趙全保指著道：“你就是個傻子。這不是正好嗎？皇后訓斥郭絡羅氏，咱們主子，那不是也要聽皇后的嗎？”

玉瓶這才轉過這個彎來。

總之就是皇后在前頭頂雷嘛。

兩人議定，各自下去囑咐。可到了中午，長春宮發了懿旨，讓西六宮的人去圍觀下午郭絡羅氏被訓斥。

長春宮大姑姑親自來請，李薇聽說完來意，讓人把送走，心道這回皇后幹得痛快。就是要這麼跟四爺站一塊，他才會高興的。

長春宮裡，莊嬤嬤自打張德勝剛才來了之後，就更發愁了。

心中不忿！貴妃天天被萬歲帶在邊，寸步不離的，到這種得罪人的差事就想到他們皇后了。怎麼有好時不記得給長春宮留點兒呢。

回到屋裡，對元英道：“主子，這可怎麼辦？”

元英歎氣，“能怎麼辦？就照萬歲說的，去請們過來。讓大姑姑去翊坤宮。”

早上，張起麟過來說讓把郭絡羅氏宣進宮來訓斥。結果一上午都在想怎麼訓斥好？這點上，曹得意和莊嬤嬤都認為以漢族子七出中的嫉妒和不敬翁姑這兩條為好。

就定下來了。為了避免郭絡羅氏尷尬，還打算到時先讓人訓斥，然後再出來寬兩句。

結果，張德勝剛才又來了一趟，說是西六宮的人都來看。

這可真是……讓人頭疼啊……

下午的長春宮的訓斥簡直就是草草走了個過場。李薇之前聽趙全保悄悄說是張德勝後來又跑了一趟長春宮，就心裡有準備了。

果然這訓斥也就是讓郭絡羅氏跪著，聽務府的嬤嬤過來讀《戒》，讀一句就問郭絡羅氏‘你知錯嗎？’，郭絡羅氏跪在下頭，腰背得比誰都直，朗聲答道：“知錯。”

然後等讀完了，嬤嬤行禮告退，皇后讓人扶起來，還要寬（……）。

李薇真的很想跪。

跟著就告退了，想接下來皇后也不會突然風格大變的再訓斥郭絡羅氏一頓。走之前，郭絡羅氏過來行禮送別，但看的神，反倒是一臉的‘我是正義，你自慚形穢走了吧？’。

李薇都開始懷疑的智商了。

……也有點懷疑皇后的。

晚上見了四爺後，看他興致的樣子，都不知道怎麼說。只好把重點放在‘郭絡羅氏從頭跪到尾’上，希能讓他滿意。

可四爺的臉還是黑了。他騰的站起來在屋裡疾步轉圈，一副氣沒出好又憋回來的樣子。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四爺都有點結了，“還想給個臉面，朕就不讓人去看著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的砸到屋外去。

嘩啦一聲，院子裡跪了一片。

他目眥裂，還帶著一點點的委屈問李薇：“你說，皇后到底在想什麼？朕讓人傳了兩遍話，還不夠明白嗎？還不清楚朕是什麼意思？”

李薇張口想勸，皇后最多是想和稀泥，並非有心，皇后一向是這個脾氣，不會跟人為難。

不待開口，四爺恨道：“朕早該知道！這是……這是想顯示的大度、慈。朕就是個暴君！這個中宮就是怕朕得罪人，在給朕補救呢！”

屋裡屋外都是人。

李薇再坐不住了，起輕輕跪到他腳邊，拉著他的手說：“萬歲息怒，皇后與您一同心，榮辱、家、命都系在您的上，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跟的話正相反，認為皇后可能就是在打這個主意。

但此時只能往回找補。皇后真是賢後了，四爺是什麼？就像他說的，是暴君？

現在外面已經有一些不太好的傳言了。

也是四爺剛登基太急了，恨不能一口氣河清海晏，萬民歸心。皇帝是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但底下人也不是全都只會挨打不出聲的。

過一陣，等他冷靜下來就好了。現在剛登基，總要允許四爺興一陣子。

“萬歲。”輕輕拉他的手，給他使眼。

養心殿真心地方不算大，裡外又都是侍候的宮、太監，還有侍衛呢。他在這裡罵臣子沒事，罵皇后就不行。傳出去帝后不合那是大事。

四爺閉目深呼吸幾次，手用力把拉起來。

牽著他的手坐下來，發現他的大手冰涼，氣的都發抖。

李薇瞬間心疼得不得了，把他的手拉到腰上讓他摟著，坐到他懷裡給他口：“胤禛，不生氣。我來罵，我把進宮來好好的訓斥一頓。”

四爺還在深呼吸，握著的手說：“不，你是貴妃，你來訓斥眷名不正，言不順。”

他摟了一會兒，靠在上平復呼吸。

“朕沒事。”他說。

李薇看他的神，發現他是真的冷靜下來了。而且，這種冷靜帶著一久違的味道。

是沉穩。

就像重心終於落到了底，他好像重新變得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