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明君

十三站在養心殿前，揖首道：“請蘇公公再去一次。允祥拜託了。”

蘇培盛不敢他的禮，但也不肯去替他再去萬歲爺跟前討嫌，避開後又還了一大禮：“怡親王別難為咱們了，您還是趕回府吧，這天看著雪越下越大了。凍著您了，萬歲爺指定又罵咱們不會侍候。”

十三見這奴才是不溜手，翻臉無的厲害，一點面都不肯看，也不再跟他磨。他轉頭出去，只見不遠蔣陳錫跪在那裡，上落了一層的雪，整個人都佝僂起來了。

他走過去，蔣陳錫以跪姿磕了個頭，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奴……奴才蔣……蔣陳錫叩見怡親王吉安。”

十三深深的歎了聲，解下斗篷披到蔣陳錫的上。

看他只著袍的樣子，應該是在養心殿被罵出來的，通上下只穿一件補子服，連帽都沒戴。要是真讓他在這裡跪一晚上，只怕命要沒了。

“文孫啊，你這是何苦啊……”十三搖頭道。

蔣陳錫再磕一個頭：“奴才萬死。”

去年六月至八月，山東境大旱，顆粒無收。蔣陳錫故意瞞災不報，山東境德洲、商河、濟、濱洲四地十室九空。

如果不是流民擁到京城來，這事還真就沒人知道。

十三歎氣，看著蔣陳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肯替他周旋說話，無非是看在他這一片忠心上。萬歲剛登基，朝中能多一個忠心的臣子，總比砍了的好。

只是萬歲現在正在氣頭上，流民就堵在前門大街，從山東進京這一路上遍地殍，瞞是瞞不住的。

大過年的好時候，先是雍正錢出事，其他各省正在停此事，甚至萬歲說了讓他們先造康熙錢再頂一會兒。

再來天降瑞雪，卻引來無數民。

萬歲面上無，只怕不會輕饒了蔣陳錫啊。

十三把斗篷給了蔣陳錫，養心殿的人也不會就讓怡親王這樣著出去，趕找出來一件侍衛頭領的斗篷給他披上，好好的把這位主子給送出去。

十三謝過，又自己掏了銀子打點養心殿的小太監，指著蔣陳錫道：“大過年的好日子，公公發發善心，過一會兒給他一碗熱茶用，也免得染上晦氣。”

過年不興推銀子，不然一年都沒財運了。小太監收了銀子，恭敬道：“承王爺的彩頭，奴才腆著臉了。王爺只管放心，我們蘇爺爺待過了，過半個時辰就灌他半碗薑茶。”這都有規矩。皇上生氣罰了人，但未必記著什麼時候開釋，萬一皇上一時忘了，這人真死在這裡，那就是他們的罪過。

所以前侍候的心裡都有數，茶房裡還備著參片呢。

換句話說，這人就算要死，也要出了宮再咽氣。

回府這一路上，十三都在想怎麼替蔣陳錫說。萬歲連他都不見，又該找誰的門路？

他一進府就問：“王妃呢？”

兆佳氏正在哄孩子，今天雪大，大的小的都沒帶進宮。貴妃說了怕孩子來來回回的凍著，特意賜了煙火讓在家裡放給孩子們看。這會兒回來，弘暾連說帶比劃著，就帶著笑聽，可見這自己家都能放煙花的事真是讓他高興壞了。

十三進來，趕帶著孩子行禮。

弘暾一下子規矩起來，端正的行了個大禮：“弘暾問阿瑪姬安。”

兆佳氏想讓十三聽聽兒子最近剛會背的一首詩，不等開口，十三就娘把孩子帶出去。這才看到他上的斗篷不合，不是他走前穿的那一件。

“這是怎麼了？”趕跟著進去侍候他換服，一時也顧不上兒子了。

斗篷一看就不是皇上賞的，烏撲撲的灰鼠皮，裡面襯的羊皮也舊了。

十三解了斗篷，顧不上換服，道：“你先等等，過來我問你，今天在永壽宮可跟貴妃說上話了？”

兆佳氏的臉馬上就嚇白了，經過康熙朝時的低谷，簡直不敢想像十三再被皇上厭棄會是個什麼形。

“萬歲……責備你了？”抖著聲問。

十三馬上安：“你想多了，是旁人的事。”說著就把蔣陳錫的事簡單說了下，道：“萬歲如今連我也不想見，不知走走貴妃的路子行不行？”

兆佳氏苦笑搖頭道：“只怕是不。貴妃……有幾分太后的品格。”

十三一聽之下就明白了。太后當年在永和宮時，一心只有侍奉先帝，哪怕是當今和十四爺的事都不能容。

貴妃如果跟太后一樣，那想請講是不可能了。

“爺何必管這個事呢？那蔣大人……依我看也不是那麼清白的……萬歲發作他總有理由……”兆佳氏勸道。

倒信奉貴妃的做法，只要跟著皇上，聽皇上的，那就行了。做人臣子不就是要如此嗎？

十三搖搖頭，歎道：“蔣陳錫這事是做得不對，但也有幾分忠君之心在裡頭。你可知道，如果去年山東大旱的事揭出來，萬歲當如何自？”

兆佳氏倒一口冷氣，顯然是想到了。

皇上剛登基就降下天災，這是說皇上的德行不配為帝。

十三就是因為想到這個，才願意替蔣陳錫說話。不管怎麼說，哪怕是現在流民遍地，那也比雍正元年就有天災強。天災是天罰，流民卻是**。

**與天災比，他寧願要**。

不然萬歲正是立足未穩，這天災就是百上加斤。

十三歎道：“直到今天還有不人往上獻祥瑞呢。”可見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蔣陳錫好歹替萬歲緩了一緩，解了大半的難題啊。

養心殿，東五間。

李薇這才知道為什麼他那天看那戲本子生那麼大的氣，這些天更是連雪都不肯看。

“蔣陳錫瞞下災……”想到一個敏問題，然後就像突破了一個境界：“……那他今年的賦稅他是怎麼收上來的？”

……這才是四爺發怒的原因吧？

想也知道蔣陳錫不可能聖母到自掏腰包，山東全境的稅金也不是個小數目，除非他在那一瞬間和中堂附。

四爺道：“蔣大人可是個能吏呢。”

百姓不起賦稅，就像那戲本子裡的喜兒爹一般，將家主鎖去，不愁全家不賣房典地來救。地擺在那裡，自有家族來趁火打劫，出些許銀兩就能換來幾百上千畝的良田，何樂不為？

如蠅逐臭，蜂擁而來。

經查實，去年在山東買了莊子和良田的宗室也有不呢。

蔣陳錫既上了賦稅，又好當地族，京中宗親，還能在萬歲面前賣個好。

“他的盤算打得實在是太了。”四爺都有些佩服了，笑著說。低頭見素素都聽愣了，索把這當說書般都講給聽，“再有，百姓沒了地就沒法討生活，全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只能典為奴。”

李薇倒一口冷氣，這讓想起了當年市里發生的一次強拆。新聞上一點都沒的報導，但偏偏就住在那一片附近，市中心的好地方啊，本來是某個廠的家屬區，以前那一塊沒開發時就是荒郊菜地。

廠子死了，留下了一大片的居民區。結果突然悄沒聲的就全都了。

李薇大學暑假回來從那邊路過還嚇了一跳，就見路邊扯著幾條大紅橫幅，幾個舊廠的居民腆肚的在橫幅下打牌，才知道他們這是看著橫幅不再被人扯了去。

五幾年的老廠子最麻煩的就是老職工的安排問題，因為這個好多老廠子死了之後都無人敢接手。市里這種廠不是一兩個，都死著呢。

李薇當時就想哪兒來的過江猛龍啊，說拆就拆了一點風聲沒聽到。看這樣也不像是把老職工都給安排了啊（不然鬧個P啊）。

然後那塊空地就一直擱著、擱著、擱著……

都上完本科了，回來還是沒！別說打地基了，連空地裡的舊瓦礫都沒清理。

市中心啊。寸土寸金的地方。

強權之下，管你去死。橫幅掛得再久，地方新聞和報紙都一個消息沒有，除了來往路過的人能看一眼當個稀罕外，有什麼用呢？

四爺歎笑道：“一隻羊兩遍皮，蔣陳錫果然‘優異’。”去年的考評還在他的手裡放著，從他進山東任布政使，同年晉山東巡後，就是一連串的優異。京察也未見毫劣跡。

李薇不住坐得離他近一點。小老百姓的命真是賤啊，命薄如紙這話真是不假。不是一個人命就薄了，而是一群人，幾百上千，乃至上萬，在上頭人的眼裡也是薄得毫無份量可言。

四爺順手摟住，大力的道：“只是他看錯了朕。朕不懼風言風語。”

李薇攀住他，將他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般。

四爺道：“蔣陳錫，朕必將他追查到底！”

八爺府裡，八爺剛才站在府裡的東北角看完紫城裡的煙火，這會兒一進屋就被郭絡羅氏按住灌了兩碗薑茶，剝服塞進了被窩裡。

“爺也真是的！看煙花也披件斗篷，抱個手爐啊！”再塞給他一碗參茶，“喝吧，不然大過年的你再凍著了，才晦氣呢。”

八爺捧著茶碗哭笑不得，一會兒功夫他這都灌了三碗了，實在是喝不下了啊。

“容我緩緩，緩緩，一會兒再喝。”他將要把茶碗放下，郭絡羅氏眼一瞪，只好就這麼捧在手裡。

郭絡羅氏輕輕白了他一眼：“就這麼捧著暖手豈不好？”

坐到他邊，八爺笑道：“看你這麼高興，我也高興。不然這個年可過不好嘍。”

郭絡羅氏斜了他一眼，跟著就笑了，樂道：“我當然高興了！”

大概是立世子的摺子被打回來了，有了皇上那句話，嗣子不能承爵，安節郡王竟然就這麼又撐過來了，年前聽說已經能在床上聽兒孫們拜見了。

他要是死了，爵位收回，郡王府首先就要把違制的地方都給改了，皇上都擺明不喜了，務府肯定會樂得過來狠狠踩一腳收些好。

而且安親王府一脈傳了也有三朝了，府中不說七八糟，兄弟叔伯間鬧騰的也不。

安節郡王只要敢咽氣，兄弟叔伯間就能唱一齣六國大封相。到時可就真了京裡的笑話了。

這種況下，安節郡王是怎麼都不肯死的。

現在郡王府上下都盼著安節郡王能多撐兩年，好他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皇上改個主意。

八爺聽笑了，覺茶碗不熱了就放下，郭絡羅氏又順手把的手爐塞給他。他也只好抱著，著上面的景泰藍盤花，道：“趁早讓你家裡別做夢了。這山河改道，當今都未必會改主意。”

郭絡羅氏白了他一眼，沒接聲。這事也知道，不過就是樂一陣罷了。

八爺見這臉又拉下來了，改口說起了別的：“咱們倒是無緣進宮拜年，明天你趁空走一趟裕親王府、平郡王府，也是個意思。”

大過年的，人家都進宮去領宴了，去了能見到人？

郭絡羅氏張張，到底還是沒駁了他的意思，應道：“那我明天一早就去。”

不管去多早，兩府裡的主子們也都不在。府門前連紅對聯也不能上一幅，顯得十分寥落。

心知這是八爺故意把支出來，索仗著臉皮厚在兩府都多留了一會兒。

出來後想起了如今炙手可熱的怡親王。跟兆佳氏也就是泛泛而已，早年是不屑跟個年小的弟妹打道，後來怡親王落魄時，八爺讓去看，結果兆佳氏不說親親熱熱的，反而冷淡的不像話，去過幾次後也不願意熱臉去冷屁。

誰知道現在風水流轉啊。想想那時怡親王就是當今的人了吧？所以才對別人都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