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失眠

轉眼就到了夏天，知了得人心煩。

八爺的書房裡擺著冰山，以往他從不曾在意過這個，如今卻知道每天府裡的冰山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現在只有他和郭絡羅氏的屋裡有冰山了，兩個孩子夜裡熱得睡不著，個個背上都是一層痱子。塗上藥不等好又會起一層，層層疊疊，讓孩子們難的直哭。

何焯見八爺看著冰山出了神，道：“爺，蔣陳錫已經被投進刑部了。”

八爺嗯了聲，道：“蔣家就沒想想辦法？”

何焯笑：“怎麼會沒想辦法？蔣廷錫都快把京裡各府給踏遍了，怡親王府就去了不下七八回。”

蔣家也算是滿門宦。其父當年在開封主持鄉試時沒了，卒與任上，先帝褒獎。蔣陳錫自己是進士出，苦讀出來的特別文的待見，蔣父當年也算是留下不香火，又有先帝在上頭保駕護航。

蔣陳錫於是一路順風順水。

無奈現在天降橫禍啊。

八爺笑道：“屺瞻的門也要被踏破了吧？”

何焯一笑，並不否認，道：“學生與蔣廷錫有同年之誼啊。”

八爺起在屋轉了一圈，何焯道：“蔣廷錫現在就像個沒頭蒼蠅，各都求了。但肯接的人不多，細數起來也就佟三爺府上松了口。”

佟三爺，隆科多。

八爺搖頭，道：“枕頭風啊。”

何焯道：“這枕頭風吹得好了，未嘗沒有用。”說著，他指了指紫城。

八爺自然聽懂了，只是皇上的後宮裡現在寡淡的很，二十年了也就一個貴妃。

貴妃……

八爺笑了，對何焯道：“屺瞻何不指點蔣家一條明路呢？”

兩日後，永壽宮，李薇聽常青說的時候都想說‘搞錯了吧？’，招手讓人把請見牌放下。常青就把託盤往炕桌上一擱，低頭一瞧：

輕車都尉，臣李文璧，叩請貴妃吉安。

確實是李家的請見牌子。

李薇道：“請人下午就進來吧。”常青領命而去，剩下的請見牌子都不必看了，全都退回去。

李家會有什麼事呢？

晚上，在養心殿東五間裡，四爺看不停的攪著面前碗裡的粥，一碗粥都給攪稀糊塗了，看著實在傷眼，就按住的手道：“這是怎麼了？”

李薇驚覺才停了手，四爺道：“給換一碗。”

看這回乖乖吃飯了，可頭都快低頭粥碗裡了，眉頭也皺了川字。到底有什麼為難事？

等到用過晚膳，四爺今天沒去讀書寫字，反而拉一同坐下，問：“今天下午你家裡人不是來見你了？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李薇猶豫道：“……有人給李家送了兩千畝地。”

送也不怕，李家是自從四爺登基起就一天都沒過送禮的。而且李家得了爵位後，還要賜宅子。不搬就讓李家附近的民居都遷走，好給李家騰地方。街裡街坊的，李家做不出人奪宅的事，已經搬了家。

新鄰居相起來也不難，現在敢給李家臉子看的還沒幾個。只是李文璧和覺爾察氏都不在京，李家在外面說的是家裡大人都不在，他們是什麼事都不管的。

也算是平安無事吧。

結果就來人送禮了。

這送禮這人還不能推。

四爺倒不意外有人去撞李家的木鐘，他就問是誰送的讓這麼為難。

一般二般的人，早就直接告訴他了。

李薇苦笑道：“佟三爺家裡那位寶貝，李四兒。”

不是李四兒親自登門，而是的人拿著隆科多的帖子領著人去的。李家一見承恩公府的牌子，再看到隆科多的名帖，立刻就大開門把人迎進來，客氣得很。來人介紹自家是蔣家人，扯了一堆雲山霧罩的東西，然後把東西留下就走了。

“禮倒是平常東西，兩個百年好參，一對宋青花梅瓶，最妙的是這梅瓶中還有酒。窖藏幾百年的酒。這份禮平常拜訪絕對不薄了。”道。

李檀的先生曾經指點過李家，說是送來的禮看著不重的儘管收下，只要不是求事的，平常拜訪不能太冷淡了。李家現在宮裡就一個貴妃，想立起來就不能做孤臣。

“結果，酒瓶底下就是地契了。”李薇是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

更猶豫，這事跟四爺說他能信嗎？

就算是，在那一瞬間也是渾發寒。萬一，萬一真的因為在宮裡，李家人起了野心了怎麼辦？離開李家都二十年了，一日比一日跟李家更形疏遠。弟弟們都大了，各自家後，真的不會變嗎？

盼著他們不變，但卻不想自欺欺人。

進宮來的是佟佳氏，說起這個事時雖然驚懼，但也有一興在裡頭。

李薇真害怕啊。

這世上最詭的就是人心了。

就算原本親的一家人，若是突然有天中了彩票，再親的兄弟姐妹之間也不可能和諧如初。

就算對李蒼他們有信心，他們的孩子呢？

地契放在一個不起眼的匣子裡，厚厚的一摞。

四爺簡單翻了翻，果然全是山東的良田。除了地契還有一些契，都是賣為奴的百姓，看這在府記檔的時間就是在雍正元年。

早在聽到是蔣家來人時，他就心裡有數了。

放下地契，他一抬頭就見素素坐得離炕桌很遠，看匣子的眼神就好像這是個可怕噁心的東西。

他合上匣子讓蘇培盛拿走，敲敲桌子：“素素。”

抬頭，他沖笑，手給：“過來朕這邊。”搭著他的手，起，走到他邊坐下。

一投到四爺懷裡，就不自覺的長歎了一聲，好像累極了躺到床上，撲到棉被裡一樣。四爺的大手用力的摟著，在的背上來回。

“素素不怕，有朕在。”他道。

李薇整個人都投到他懷裡了，幾乎是摟著他的腰躺下來的節奏。

找不到話說。替李家背書？表白這一切都跟無關？什麼都不想說，。

閉上眼，像睡著了似的躺在他懷裡。

四爺像哄孩子般輕輕拍著的背，一下下不停。

他淡淡的笑了，這件事在他看來簡單至極。李家或許會漸漸驕傲起來，但這跟素素都無關。他深知有多麼謹慎。這麼多年了，最近才漸漸有了點小脾氣。

什麼時候要是敢拍著桌子跟他對吼，他才要高興呢。

這世上敢沖他吼的人已經沒幾個了。外面的朝臣吼，他就猜他們是不是為了青史留名。底下的兄弟，會咬人的不會，他要防著，會的也未必就不會咬人。

宮裡的人也是各有各的念頭。

素素卻好像一直都過得十分小心，好像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拿在別人手裡的。有時看過來的眼神，好像他下一刻就會讓人要了的命。

所以，一點怨言都不敢有。

他想讓知道，現在沒人能要的命了。有他在。

他也不可能要的命。

捧著、護著、寵著。這麼多年來，他小心翼翼的把圈在懷裡，一晃眼就是二十年。

他輕聲道：“素素，朕知道這是誰搞得鬼，知道這跟你、跟李家都無關。”

“你不用擔心。”他的大手放在的頭上輕輕著，這麼說。

李薇的眼睛突然十分酸，埋在他的上蹭了蹭。

四爺輕輕的拍了一下，笑道：“又作怪。”

李薇直起時眼睛還是紅的，“爺，這事就歸您了。”

四爺含笑點頭：“歸朕了。”

想了下道：“我不敢說李家真的會一直都這麼清白無事，或許哪天，下一回，他們就會在外面惹事生非，或者是李家的下人，或者是李家的孩子們。”

四爺平靜的聽著。

“如果真有那一天……”李薇抖著說，“臣妾求萬歲留他們一條命。”

起，恭敬而端正的跪了下去，磕頭。

四爺在上首看著磕下這個頭。

等磕完，垂首跪著時，頭頂上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跟著下來一隻手，的眼眶又潤了，眼淚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那手又往前了下，才敢搭上去。

四爺有多麼的嫉惡如仇，是最清楚的。嫁他這麼多年，自許清正。到頭來卻還是想為家人求一道免罪符。

曾經因為烏拉那拉家頻頻來找皇后而嘲笑他們家看不清。原來事到臨頭，也不可能看得開。

在求四爺的那一瞬間，想的確實是‘四爺這麼寵我’，所以才敢求，才敢開口。之所以一想到就開口，就是因為還想要是過幾年，真的老了，失寵了，那時再求就來不及了。

佟佳氏的改變讓心驚。讓不由得去想，李家其他人是不是也變了？

如果還在王府，四爺還沒有登基，李家還住在胡同裡。這一疊的地契只會讓佟佳氏惶惶不可終日，絕不會得意自滿。

可現在四爺當皇帝了，了貴妃，李文璧得了輕車都尉的爵位。

但給佟佳氏自信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李薇生的四個兒子：弘昐、弘昀、弘時、弘昤。

當他們還是王府阿哥時，日後就極為有限。京裡別的不好說，龍子孫是最不缺的。佟佳氏自己還姓佟佳呢，又值什麼用？

但了皇阿哥後，他們的未來一下子就變得不可言說了。

……萬一，李家真有那個造化呢？

佟佳氏所期待的，正是所擔心的。

正如皇后舍不掉烏拉那拉家一樣，也同樣不可能把李家撇開。

以前，怕李家的牽累。

現在，開始害怕李家把拽深淵。

“唉，素素啊。”四爺的歎氣聲把給驚得回了神，抬頭就見他是一張哭笑不得的臉。

“哭什麼呢？”他手給把眼角的淚掉。

“怕什麼呢？”他把摟到懷裡輕輕笑著說，“這是朕的天下，朕說你家人一生榮華富貴用不盡，就不會收回。”

李薇才要開口，他笑了下，道：“你真以為有傅敏看著，你家裡會有事？”

“你阿瑪的脾氣朕都清楚，你那幾個兄弟有你阿瑪看著，出不了事。”只要李文璧站得穩，他就會管束他的兒子。

“至於李家第三代，還有李檀呢。”有李檀在，李家第三代執牛耳者非他莫屬。這個由他看過幾年品的男孩走不了歪路。

“……”李薇整個人都傻了，呆呆的看著四爺。

四爺好笑道：“你的母族，弘昐他們的外家，朕怎麼會不心？”

“退一萬步說，李家真的犯罪待死。”四爺輕飄飄的說了句險些讓又跪下去的話，“朕應了你，饒他們一命。”

他看著呆滯的樣子，故意道：“要不要朕寫聖旨給你藏著？”

李薇趕搖頭，雖然現在腦子還糊一團，但至基本反應還在。

四爺大笑。

可是等晚上躺下之後，卻後悔剛才沒有點頭！

點頭就好了！

有聖旨在手比那句空話好得多啊！

當時絕對是腦子進水了！

真固然可貴，但口頭承諾絕沒有寫下來的更靠得住。

不過又想，四爺要真是想要李家人的命，就是那時把聖旨拿出來也沒用，因為世上有更多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

所以當時的反應對頭。

那是在侍候四爺多年後最正確的條件反。從他的話裡，直覺推斷出他想要得到的回應是什麼。

輕輕籲了口氣。

多年以來，第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