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初二這天，四爺本就沒回來。張起麟在清溪書屋外凍了一天，著涼了。

李薇聽說後頗有一種屋偏逢連夜雨的覺，因為太監是主子邊的標配，張起麟就是四爺的招牌。把他放在清溪書屋前，不必再費什麼口舌，大家自然會腦補：皇上在清溪書屋。

現在是讓張起麟明天代病工作還是再找人出來替他？

問題是這群太監把著主子都跟自家地裡的菜似的。不管是以前的蘇培盛還是如今的張起麟，甚至於李薇邊的趙全保、常青，個個都不許別人出頭。搞得就算想換個太監替一替張起麟都找不到人手。

這都是因為別人沒他名聲響亮，就算換張保來別人都未必認識。

而且，李薇發現張保好像留在圓明園了。

只好對趙全保說：“讓大夫給他開藥，今天晚上先好好歇著，明天……還是讓他去。”

趙全保轉頭去看了張起麟，見他正拿熱水泡著腳，裹著大棉袍，懷裡抱著湯婆子，旁邊還有個小太監在喂他喝姜湯。一進去，張起麟一張臉燒得燙紅，眼皮半耷拉著，無打采的沙啞道：“坐吧。”

趙全保接過小太監手裡的碗，一揚下讓他出去，親自喂張起麟喝姜湯，小聲道：“張哥哥，你可真是大罪了。”他看張起麟這副作派應該也猜到明天還要他出場，所以這就是在努力治病呢。

張起麟灌下一碗燙舌頭的姜湯，一邊出汗一邊打哆嗦，沙啞道：“不算什麼，平常也沒這麼氣。大概是我找的地方不對，下回尋個背風的地方站著就行了。”

趙全保：“以前那是你跟著萬歲走來走去，傳話辦差不閑著。這一天都在冷風雪地裡站樁子，是個人都不了。”

張起麟搖搖頭，不說廢話了：“貴主兒有什麼囑咐？”

趙全保：“明個兒，還得是您來。別的小魚小蝦不住陣。”

張起麟點頭：“我猜著了。”他指著放在茶爐上的銅壺：“那裡頭是姜湯，你再給我倒一碗來。”

黃亮亮的姜湯再一碗下肚，張起麟道：“替主子盡忠，奴才得住。”

李薇這天晚上也沒睡好，翻來覆去時夢時醒。早上玉煙在門外一站，就睜眼起來了。

玉煙一邊侍候洗漱，一邊把太后、弘昐的事都待了遍，最後道：“……萬歲還是沒回來。”

事到臨頭了，大不了就繼續瞞著嘛。

李薇想著昨天還能說四爺在清溪書屋緬懷先帝，這都緬懷一天了，再緬懷下去外人就該腦補了。那些朝中大臣腦補起來可比強得多，就算是昨天都不知道他們回去要咬多耳朵，起多心思呢。

要弄出個小事來，既不會影響大局，又能解釋四爺為什麼兩天不出現。

李薇昨晚睡不著時就在想，不過那時腦袋不清醒，天馬行空的還想著要是編個四爺在暢春園偶遇一宮，一見之下驚為天人，這兩天一夜都在跟宮談星星談月亮……然後就可以在太后面前用棄婦臉出來，哭喪著臉不說話讓人腦補就行了。還設想早上起來不用胭脂以塑造悲苦的形象。

不過早上起來就知道這是個餿主意。

去凝春堂見太后的一路上還在想，結果見著太后的一瞬間，想到了。

太后也是才用過早膳，見了半句不提皇上，只含笑問昨晚上歇得如何？這兩天辛苦你了，忙來忙去都沒顧得上坐下看戲，今年南府這宮戲排得好，改日讓他們單獨唱給你聽。

太后避諱，李薇只好自己提起話頭道：“萬歲爺臘月二十八的時候就上火牙疼，娘娘也知道萬歲就是火大，所以也沒太醫來看。”

太后萬萬沒想到皇貴妃居然會編出這麼個理由來，猜到老四這兩天不見人影肯定是有事，但是什麼事也不去打聽，也不去問，今天見皇貴妃來了好像有話想說，就猜到了。

但沒猜到結果。

太后想笑，臉上還是做出擔憂的神來：“那現在是嚴重了？”

李薇的手在左臉比劃了下：“腫起來好大一塊呢，像含了個杏。”

太后歎息：“那可真是不小啊。”

萬歲爺因為牙疼，臉腫了，形象不雅才躲著不見人。說起來雖然可笑，但也不是不可能。不然大過年的，萬歲爺出現在臣工面前時一邊臉大一邊臉小？

就算是當年的康熙爺也不會這麼不注意形象。

太后最瞭解這兩父子了，要真是牙疼到臉腫出杏那麼大的一個包，康熙爺肯定也躲著不見人了。當然，康熙爺會找更好的理由，比如某發水災了，有旱災啦，南明又出夭了，朝中某位大臣上了本摺子讓萬歲爺傷心了，太皇太后/太后/承乾宮不好了等等。

不過現在是皇貴妃替老四找了這麼個上火牙疼的理由。

太后也實在是佩服。這皇貴妃要不是跟老四心意相通，絕不敢這麼瞎扯。

太妃進來時就見太后吩咐方姑姑：“就說我的話，讓太醫進去看看，雖然不是大病，可老這麼疼不是難人嗎？”

方姑姑領命而去，太后看到太妃就笑著讓坐，道：“真拿這些孩子沒辦法，孫子都有了還跟小時候一個樣。”

太妃聽這話音，順著往下道：“娘娘說的是，老七前幾日咳嗽了還想瞞著我不肯喝藥呢。”

兩人相多年，太妃這話接得太合適了。等宜太妃、惠太妃過來時，殿裡已經說得相當熱鬧了，兩位太妃坐下聽了一會兒也貢獻出來不自家兒子這麼大了還不願意看大夫的事。

自從四爺打算讓弘昱奉養惠太妃後，惠太妃已經見過這孩子好幾次了，直郡王府的事也聽說了不，心一好，這幾個月看著比早年還要年輕好幾歲，此時說道：“老大也是，上次還要帶著孫子打雪仗，也不看看他那年紀……”

說起來太妃們相的時日可比陪伴康熙爺還要久了，年輕時互相爭風，現在彼此之間的氣氛就好多了。

惠太妃這麼一說，宜太妃就笑道：“你日後要好好的兒孫福呢，還愁沒法子管著他？”

殿裡一片歡笑。

等外頭的人都來了，像九爺這樣的還可以進來給太妃們磕個頭，出去後流言就飛遍了暢春園。

太后沒明著說是皇上病了還不肯吃藥，但外頭都這麼猜。還有人說清溪書屋也聞到了藥味兒。又見太后實在不見悲容，反倒像是好笑一般，偏都猜皇上這病吧，估計不但不嚴重，還有些……不大雅觀？

席上今天自然還是見不著萬歲。弘暉和弘昐帶著一堆阿哥們陪著這群叔伯和大人。

敬過三遍酒後，弘暉也聽說了皇阿瑪病了的消息。

他把弘昐拉到一邊去打聽，弘昐卻沒聽李薇說起過。他早上去請安時，額娘只待讓他今天在席上再盯著點。

見弘昐也不知道，弘暉只好先放到一旁。不過很快就從席上聽說了更多。像有的大人猜是不是雪天路，園子裡的道上結了冰，萬歲爺了一跤扭了腳？

顯然萬歲不可能讓人扶著到前頭來跟大家敬酒，也確實不雅，大過年的還有些不大好的兆頭。

就在這一片的胡猜中，四爺回來了。

他前腳進了無逸齋，李薇火速就趕過去了。要趕跟四爺串串話，免得他再說掉底了。

見到李薇時，四爺先是笑著道歉：“忘了跟你說，這兩天忙壞了吧？”他這一走兩天，暢春園裡半點消息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告訴別人實。編瞎話這種事，他也是一時沒顧得上。

說白了還是覺得這裡有薇薇，肯定不會有事。

現在回來，園中一切依舊。可見薇薇確實周全妥。

他看起來太自然了，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現在到底是生氣還是怎麼樣，李薇愣了下，跟著就忙著串供。

“朕知道了。”四爺聽了角不自覺就翹起來了，牙疼這理由找得不錯。他上火這事多年的兄弟們都知道，宮裡外聽說的也多。因為牙疼臉腫了不出去見人也說得過去，只要說這兩天他都在清溪書房看摺子就行。

李薇讓人去拿服給他換，年都快過完了，給他做的新年時的禮服還一件都沒上呢，回來就見四爺讓人拿了乾淨的棉布過來，在那裡比劃著要裁下一條來團團，打算塞進裡模仿下臉腫。

李薇沒想到他這麼敬業……

問清是左腮後，四爺就把布團塞了進去，了下，還有些不習慣，但看著還是像那麼回事的。

這麼著就是不能喝茶吃菜了。

四爺對著銅鏡照了照，道：“朕不喝，到時讓弘暉和弘昐代朕飲一杯就行了。”

從頭到腳連臉上的腫包都打理得萬無一失了，李薇送四爺出門，到門口時，他握著的手說：“等朕回來就都告訴你。”

李薇點頭。

他這一回來，這顆心算是定下來了。回到太后那邊，趁空就道了喜，道：“多虧皇額娘開口，萬歲爺才肯喝了藥，牙這會兒已經不疼了。”

太后周圍的人此時都轉頭過來看，沒轉過來的想必也都豎著耳朵。

太后笑道：“那腫消了嗎？”

李薇也笑：“消了，看著還有點，晚上應該就沒了。”

太後跟李薇就像真有這麼回事似的，好笑又開心的兩人一起笑起來。

太后雙手合什念了句阿彌陀佛，笑道：“早兩天喝藥不就行了？真是……”

李薇道：“萬歲爺也辛苦呢，這兩天什麼都不敢吃，喝粥都是小口咽的。”

們倆這麼一搭一唱，不出一刻園子裡就都知道了，萬歲牙疼，在清溪書屋歇了兩天，今早太后讓太醫開了藥喝了，這會兒才好了。

前頭的人自然也看到四爺左頰上那個還有些明顯的腫包，而且萬歲出來一杯酒都不喝，只讓大阿哥和二貝勒代他敬大家，有人上前來敬酒，也是都讓別人代飲了。

前面幾個座的人都上前敬過酒了，四爺也挑下頭幾個人特意賞了酒後退席也沒人覺得奇怪，萬歲牙疼嘛。

下首的張廷玉也是被四爺點名起來勉勵兩句的其中一人。

四爺退席後，席上各才起互相串席。張廷玉這裡也有人圍上來，還有人關心的問：“張大人看著是清減了些？”

張廷玉連忙說：“沒什麼，就是臘月裡著涼了，小病了一場。”

席上人紛紛道張大人怎麼不言語一聲？咱們都沒去探病，張大人真是太外道了。

凝春堂裡，四爺跟太后請罪：“兒子讓額娘擔心了。”

太后靠在迎枕上，笑道：“我經歷得多了，這兩天也算不得什麼。倒是皇貴妃累了，你回頭可要記得好好的賞。”

太后說到這裡自己都要笑了，手道：“過來讓我，看你的牙怎麼樣了？”

四爺從善如流的靠過去，太后還真的手在他的左頰上輕輕拂了幾下，笑中帶歎道：“……皇上是萬乘之尊，本來就是個辛苦活兒。先帝那樣一個人，天縱之才，尚要勞心竭力。你日後吃的苦頭還要更多呢，多惜點自己。”

一酸楚突然湧上心頭，四爺眼一眨，眼淚不知不覺就掉出來了。

幸好剛才他們母子二人要說話，方姑姑早就帶著人退出去了。

四爺覺得丟臉，低頭掩飾：“……兒子失態了。”

太后卻不當一回事，掏出手帕來塞到他手裡讓他淚，“小時候你就是個大嗓門。我記得你剛落地就沒日沒夜的哭，我在這屋躺著，聽著那屋你的聲音，一夜一夜的吵得人睡不好覺。”

當年的事，太后現在說起來平靜極了，就像在說閒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