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不喜 正文 第四章 或濃或淡的影 （十九）

靜漪轉過頭去不理他，幸好之慎冇有再接著問什麼。

順著書櫃慢慢往裡走，去選了一本英文小辭典拿在手裡。

付錢的時候，之慎不經意似的問：“前陣子不是在猛攻德文？怎麼，最近又想加強英文了？”

“嗯。”靜漪把辭典放下，讓之慎替付錢。鎮定的說：“你忘了，我們是英文授課了。”

“你英文底子本來就好麼，不怕的。”之慎付了錢，從靜漪手中拿過辭典來替拿好汊。

兄妹倆走出書局，程家的車子已經在等了。

之慎再三的同陶駟的部下說明，他們乘自家的車子回去也就是了，不需要他們護送，未果，隻好由著他們跟隨在車後。

程家的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到那軍用吉普車跟隨在後，倒是覺得很威風，笑著說：“還是第一次有軍車護送。朕”

之慎也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說：“怎麼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兒似的。”

“有啥不對勁兒。這是陶家把咱們當自己人的意思唄。不然人家犯得上嗎？”司機倒是說的直白，“對了，十小姐，我剛剛出門的時候，程家又派人送了些東西來。不知道是什麼。”他笑嘻嘻的說。

靜漪扯著書包上的釦環，轉臉看街上。

“送什麼？程家這些日子天天來送東西吶。”之慎看靜漪臉又繃著，跟著逗。

司機笑笑，搖頭。

之慎又回頭看吉普車，跟靜漪說：“雖說是代司令，這城防軍能被陶家二公子在短短數日之指揮若定，他也是有點本事的。看來陶伯父這趟北平冇有白來。那日在孔家，聽他們議論，還說陶伯父在這個時候來北平，簡直如虎。想來冇有擒虎藝，絕不上南山……段家在這次兵變中雖說立下奇功，但也付出巨大代價。段貴祥在兵變之後遭到伏擊，目前生命垂危，剩一口氣等著他在日本的大公子奉先回來。聽說段奉先上個月已經回國，現在正在往回趕。他把陶駟請出來穩住局麵，卻不知道陶駟這次是幫誰在穩住局麵。段家這場明爭暗鬥纔剛剛開始。說不定什麼時候，段奉先回來，是爹也冇了，權也冇了。你說，這父子弟兄的，到這份兒上，還有意思嗎？”

靜漪無心和之慎聊這些。

到家之後，也冇有親自向護送他們回來的士兵道謝，而是由著之慎打發他們去了。

等回到杏廬，等待的除了堆的禮——母親說是陶家送來的什麼東西，杜氏母親直接讓送到杏廬來了——還有數不清的布料，和等在那裡的裁。

一頭紮進自己的房間，撲到床上就將頭臉埋進了被子裡，宛帔怎麼讓秋薇去出來量裁，都不肯。生生讓裁等了半個鐘頭，才勉強的讓量了尺寸。

宛帔打發裁走了，纔看著靜漪，並不問什麼，隻是默默的看著。

靜漪在母親沉默的目中，漸漸平靜下來，蹲下去，坐在地平上，仰著母親。

“娘，以後我離您遠了……您……會怎麼樣啊？”握著母親的手。

宛帔想了一會兒，說：“從前我也這麼問過我娘。”

靜漪的下，擱在母親的膝頭。

從未聽母親提起過“娘”這個字。

“老人家說，兒嘛，總要嫁出去的。知道你好，也就好了。”宛帔輕聲的說，“漪兒。”

“嗯？”靜漪抱著宛帔的膝。

“你離娘多遠，娘都不怕，知道嗎？隻要你好好兒的。”宛帔說。著靜漪的頭髮，手微微的有些抖，因此腕上的碧玉鐲子，輕著靜漪的耳朵TXT下載。

溫溫的，彷彿是小時候，睡著了，母親那樣輕輕的吻。

一都不想。

良久，稍稍抬起頭來，看到母親襬上，灰的綢緞上，印了兩點深灰。

剛想看清楚那是什麼，就見兩滴亮晶晶的東西，又落了下去……

“太太，青黛來了。”翠喜在外麵稟報。

靜漪忙站起來，背轉過去。

宛帔指了指裡間，靜漪走進去，坐端正了，等青黛進來，問道：“是太太那邊有什麼事？”

青黛回話道：“太太讓二太太過去，商量一下事。太太明天要去段家弔唁，手頭有幾件事要待給您呢。請您馬上過去。”

宛帔問：“段家？段家誰歿了？”

“是段司令。段家來人剛剛走。”青黛回答，見宛帔愣了愣，就接著說，“外麵傳說段家都套了。段司令還冇嚥氣兒呢，幾個兒子和老部下就在他眼前兒了槍，段司令生生的就是給氣死的……老爺現在太太那裡。還有，聽說姑太太家裡，三表小姐這兩日生了病，家裡也有些不安寧。太太說，要是忙不過來，二太太這幾日還得去瞧瞧趙家那邊。”

“我換件服，這就去。”宛帔打發青黛先走，自己到裡間換服。見靜漪已經恢複常態，吩咐翠喜：“替我拿那件繭綢衫來。”

靜漪陪著母親換好了服，送出門。

“剛纔都聽見了？”宛帔問靜漪。

靜漪知道母親指的是無垢的事。青黛說的含糊，應該是不明就裡。總是知道無垢的事的。

“那日去探大表姐，聽說，孔黃兩家因為解除婚約的事，鬨的很不愉快。孔家大哥執意退婚，不惜以死相。這滿城風雨的，姑父必然要責怪三表姐。”靜漪說。

“有無垢的事在眼前，你也好好兒想想。”宛帔著靜漪，默默的將手帕塞到脅下，扶著翠喜走了。

等的影消失，靜漪仍舊站在廊下。

想這幾日，想必母親要忙一忙的，家裡進出的人多，門也會鬆一些吧。

回到房裡去，見秋薇還在專心的描花樣子，就不去擾，坐在書桌前，打開了那個小匣子。清點著裡麵的東西。

有一張相片，是戴孟元的半照。

他穿著黑的長衫，圍著白的圍巾，端直清正，目湛湛，似是在著。

靜漪將相片用一方錦帕包了，放回小匣子裡去。

孟元，過幾天，就應該啟程了吧？

但願他順利到達大洋彼岸。

這一程，程家因為幾件大事，從老爺程世運到太太杜厚德都十分忙碌。

這日早上靜漪和之慎要出門上學，原本要送他們去上課的司機就說：“請九爺和十小姐將就一下，用這輛小車，今兒您二位的車子被派去送太太和四太太出門了。”

之慎聽了就問：“怎麼連我們的車子都用上了？早知道我自個兒開車上學，送十妹就是了。”

“你又要招父親說你嗎？”靜漪揹著一個大書包，拉著之慎上車，“快走吧，再羅嗦就要遲到了。”

之慎要挑剔細緻起來，也是十分的挑剔細緻，這輛又舊又小跑起來除了喇叭各也都叮叮噹響的奧斯丁，他平日裡是最看不上的。

靜漪倒不覺得怎麼樣，等之慎不願的上車來，就說：“一早兒的起床氣還冇有過去麼？發什麼大爺脾氣呢，從冇見人是這樣的。難不套上馬車你就不上學了？可真是那句話說的再不帶錯的——由儉奢易，由奢儉難——九哥，我服了你。”

之慎撇了下，說：“車馬出行之事，豈可小看。”

“真能擺譜兒啊。”靜漪微笑了。之慎有時候，是一板一眼的。所以程家的爺們兒裡，他歲數雖小，誰伺候他，也不敢不經心。

“你背這麼大一書包乾嘛？”之慎問。他脅下隻夾了一本書另加一本筆記本。說著話，便扯了一下靜漪的書包揹帶，看上去還沉。他使的勁兒小了，一把冇扯。

“哦，今天課多。我還多帶了件裳，昨兒下課的時候覺得天涼。”靜漪攏了下大書包，說。又攏了下耳邊的髮。

“你就隨了帔姨，子還是偏弱些。你看之鸞之就氣壯如牛。”之慎手靜漪的額頭，靜漪坐著冇，他又自己的額頭，“不發熱就好。我記得你年年秋彷彿都要小病一場。這幾年每逢秋你已經南下了，我險些忘了呢。”

他微笑著看靜漪，靜漪冇笑。

“昨兒母親還說你，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大了。說，四姐出嫁那日，你還是抱著四姐的不讓四姐出門的小丫頭呢。轉眼……”

“哥。”靜漪之慎，“彆說了。”

之慎笑笑。

不願意聽他說這個，他也就不說了吧。

他再看看，就覺得這小丫頭真的是要長大了。

生辰，那場人禮的盛大舞會都登了報，烜赫一時。信和報紙是之鸞寄回來的，父親在家中，看了報紙皺皺眉頭，卻冇說什麼；帔姨卻是去信告訴靜漪此後不可隨意拋頭麵，措辭極嚴厲。他看那報紙時就隻是笑笑，便扔在了一邊……雖說是個人禮，那時候也冇覺得小丫頭就真的人了，回來喊著“九哥”“九哥”的，仍舊是他的跟屁蟲一般的小妹子。犯起倔勁兒來，糊塗到不得了。就這樣，竟然就要出嫁了……想想陶驤那個人，他不由得要歎口氣。但是總好過跟戴孟元在一的顛沛流離吧？戴孟元，此時應該在去往紐約的船上了吧？靜漪不曉得清楚不清楚這事兒？不提，也冇人提。最近，父親看上去很相信靜漪，就要安然的走上他給安排的路了。

之慎又看看靜漪。

靜漪將的大書包的抱在畔，小臉兒也繃的的。

之慎忍不住彎起手指在靜漪飽滿的額頭上敲了一下，說：“話說著就嫁人了，還這麼不就使子，哪兒得了哦。”

靜漪聽了，也不說話，狠狠的捶了他一拳……

車子先到了燕大門前，之慎下車，說：“不用接我放學。我今兒課就兩節，下了課我自個兒回的。”

他說著便要走，靜漪想要住他，又冇敢開口，正抓著車門呢，他忽然回了一下，說：“小十，你要和我說什麼來著？”

靜漪心裡一，搖頭，說：“冇有。”

“那我走了。回頭再說，這幾天又好多新鮮事兒呢。”之慎走了。

靜漪拉上了窗簾，額頭抵在車窗上，深深的呼吸著……新鮮事兒麼，九哥，是段家的爭權奪利，還是孔黃兩家因退婚決裂？還是將三表姐被足在閨房、正絕食抗爭？

想到三表姐，心裡發疼。

“停車。”靜漪說。

司機停下車來，說：“還冇到地兒呢，十小姐。”

“今兒出來的早，我走兩步吧。”靜漪說。

“是。”司機回話。

“你先回吧，下午放學再來接我。”靜漪吩咐。

“是。十小姐，那我先回了，還要送三太太出門。”司機說。

“去吧。”靜漪點頭。等車子開走了，轉朝學校大門的方向走著，腳步卻越來越慢。

停下來，回頭看了車子離開的方向，東西張了下，一招手攔下一輛黃包車，說：“隻管往前走。”

黃包車伕“哎”了一聲，飛奔起來。

靜漪眼看著黃包車經過協和的正大門，又說：“到雇大車的地方把我擱下就好。”

“這位小姐您是要去哪兒啊？”車伕問。

靜漪冇回答。

就要坐火車先離開北平、奔的新生活去了……

但有時間，不著急說。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