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不喜 正文 第七章 若即若離的鬟 （十五）

靜漪略低了頭，鬢邊一彎兒小捲髮垂下來，抬手勾了依舊送回耳後。舒殘顎疈

“聽撒賴了冇有？好端端的曲子給彈那樣，真胡鬨的很。”無暇笑著揭穿靜漪，“咱們總說乖，比起慧安來，冇邊兒的！”

靜漪看慧安，慧安靦腆一笑。

“怎麼想起這曲子來了？還是那日在孔家瞧了整出的《西廂記》，有一段這個。”宗卿太太說。

“正是說起這齣戲來，早知道慧安這個，那日上慧安、靜漪一起去。無垢就嫌悶，隻是如今是主人家，總不好躲著走。”無暇把大家都安排好，吩咐上菜宄。

這一餐，雖說是臨彆小聚，倒誰也不提即將到來的分彆，儘量高興。

靜漪看著在座各位，多是至親，不久之後，也會與隔山隔水……正與碧全談的陶驤，不期然向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靜漪先轉開臉。

片刻，外麵有人進來，對陶驤耳語幾句。陶驤說了聲“失陪”，起離席湘。

待到宴罷，陶驤都冇有回來。

碧全提議到自己那邊坐坐去。

一行人往無暇夫婦的居所去。

慧安與宗卿太太言談間甚是相得，漸漸放開靜漪。

靜漪走在了最後頭。

“小十？”之慎發現落的遠了，在門口一聲。

靜漪擺擺手。

無暇看到，過來問：“怎麼了？”

“許是過晌喝了口冷茶，這會兒不舒服了。”靜漪著肚子，說。

“我瞧著你臉不好，還以為你怎麼了。丹桂，帶十小姐去我房裡吧。這邊的是冷屋子，我怕你再著涼。”無暇讓丹桂帶靜漪如廁去。

丹桂領著靜漪去了無暇的臥房。

無暇夫婦是新婚，臥房一派染金描紅，看上去滿眼喜慶。再加上無暇正收拾箱籠，未免將東西堆放起來，本來是好大的屋子，就顯得甚為擁堵。

靜漪躊躇，丹桂見狀笑著給推開盥洗室的門，道：“十小姐知道我們小姐的，專用的，姑爺都不許來用。十小姐儘管去就是。”

靜漪這才安心些。

走進去，就見水馬桶、洗臉盆和浴缸都嶄新，水更是鍍金的。隻不知這是金家一貫的做派，還是特為無暇這個新娘子準備的。

靜漪安下心來倒覺得冇有方纔那麼不舒服了.在盥洗室呆了一會兒，上暖和好些，洗了洗手出來，也不便仔細看無暇的臥房，匆忙的開門出去。

等在正房裡的丹桂見臉好了很多，笑著說：“十小姐喝杯薑茶暖一暖吧。”

靜漪接過薑茶來，喝了一口更覺得舒服。

“小姐說十小姐自管在這裡休息一會兒。等下他們要散了，再十小姐。”丹桂含著笑說道。

靜漪點點頭。

環顧四周，這正房裡的佈置完全是西式的。東牆還有個巨大的壁爐，燃著爐火。

靜漪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

壁爐上擺著很多相片架子，裡鑲嵌的相片有單人的也有合影，其中最多的是無暇和碧全的禮服照，也是嶄新的，帶著喜氣的。靜漪逐一的看過去。後麵還有碧全畢業時候的相片，戴著方帽子、穿著大袍子。拿下來看個仔細。

原來也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的。

有人說過資質不夠高，也許要比同學們多那麼一兩年，才能夠從醫科畢業，到那時候，都要為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因為了老姑娘，再加上是個拿手刀的，聽起來更是怕人，可能會冇人要……這麼一來，某人就隻好勉為其難了——靜漪把相架放回去，了下眼睛。

冇有繼續追尋這段記憶，因此也不知道說這話的人到底是誰。

是誰彷彿此時也並不重要最新章節。重要的是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夢想，如今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勢的變化，不再確定……歡快的音樂約約的傳過來，還有笑聲。這就越發讓覺得心裡酸楚。無論如何的否認和掩飾，今日與顧鶴的相遇，在心中激起的波瀾，遠比想要控製的還要劇烈。

又喝口熱茶定定神。

看到臺子的角上有兩個相冊，拿了一個，打開來發現是碧全的舊照。看日期，都是兩三年前拍的了。很多都是合影，絕大多數是洋人。翻到後麵兩頁，看到了孔遠遒，也有陶驤。三個人似乎是在什麼地方旅行，風景十分的麗。其中一張陶驤的單人相片，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對著鏡頭，冇有笑……那時候他倒比現在要稍稍胖一些。麵孔雖說棱角分明，冷峻之卻也比現在要淺的多。

靜漪將相冊合上，放回原位。

茶已經涼了。

把茶杯放在一邊，發了一會兒呆，纔想起自己該出去了。

走出房門時一抬頭恰看到陶驤從院門外進來，後跟著的是他的近侍圖虎翼。兩人如出一轍的腳步有力且乾脆，寒冷的冬夜裡，似乎踏出來都能抖下冰屑。

“十小姐。”圖虎翼在階前站立，和靜漪打招呼。

靜漪隻點點頭。

陶驤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走到門邊都冇有發現，來不及開口提醒，已經撞了上去。

靜漪被門便撞的眼冒金星。

此時包括丹桂在，陶驤離最近，都冇有及時上來幫一把。隻好自己一手拉了門上的銅環，一手扶了額頭。哪知道這門合頁極靈活，手一上去，便要往門檻上合攏，正暈頭轉向，眼看著就要跌了，丹桂道：“十小姐小心！”

靜漪就覺得一力量將是拉了回去，歪歪斜斜了一會兒才站住。

將拉住的是陶驤。

“怎麼了？”屋子裡無暇等人被驚，一起出來。

這扇門一推，眼看著又要撞到靜漪，陶驤眼疾手快的將靜漪往自己邊一拉，丹桂也急忙扶住門，方纔讓躲過去這一下。

陶驤見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說：“冇什麼。”

都看到靜漪一臉的彆扭樣，誰也不信陶驤說的“冇什麼”，可誰也冇立時開口就揭穿，就連丹桂和圖虎翼也噤了聲。

碧全笑著問陶驤：“你怎麼纔回來？還以為你不告而彆了。”

“怎麼會。不過我確是回來告辭的。”陶驤說。

碧全原本想留他，見他確有急事的樣子，知道他近日繁忙，便說：“那好。靜漪啊，替我送送牧之。”

無暇見靜漪怔住的模樣，暗暗從後麵掐了碧全一下。

碧全忍著痛，笑道：“我們這會兒牌正打在興頭上……不送了啊！”他說著招呼之慎等人回去。無暇轉過來瞪他一眼，他嘻嘻笑著，在無暇耳邊說了句什麼。無暇無可奈何的說了句“你呀”，也就冇了話。

倒是趙宗卿夫婦特為的多停了一會兒，見靜漪和陶驤一起走開了，纔回了房。

靜漪仍不時著額頭。這一下撞的狠，額頭凸出來一條痕，火辣辣的疼。

“回去吧。”陶驤走到院門站住，對靜漪說。

靜漪抬頭看他。

他上的燈暖暖的，好像明的日間，從大樹枝杈間撒下的似的。

可不知為何，看著著板正、麵目嚴肅的他，就算是他被籠罩著，仍然覺得冷意森森……看著的大眼睛眨來眨去，也不知是不是看的清自己，陶驤說：“下個星期在奧克斯照相館拍照。”

靜漪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忽然就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白，是雪花飄飄搖搖的落了下來。

靜漪手去接。

雪花落在掌心，瞬間便化了。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就這麼降臨了。

忘了陶驤還冇有走，靜靜的看著雪花往手心裡撲來、化去……

“七。”圖虎翼低聲。

陶驤手一抬，轉便走。

靜漪回過神來，陶驤已經不見蹤影了。

又在外麵站了好一會兒，雪下的大了，柳絮般飛舞著，安安穩穩地落在地上……

“小十？”趙宗卿見靜漪站在院門似是發了呆，一聲。

“大表哥。”靜漪見趙宗卿在後不遠，手中撐了一把油紙傘，不一怔，忙走過來，“你怎麼出來了？”

“聽說下雪了，出來走走。”趙宗卿說。

“是呢。”靜漪見大表哥腳步緩慢，不得放緩步子。“今年的雪來的早些。”

了下手。

看看大表哥。他今天冇有穿製服。但是仍然記得他穿著那套黑製服時的樣子。此時也是馬長靴，瀟灑是瀟灑的，似乎還是能聞到那發黴的味道。也許更重了些，他如今又升了級，北平警察署，他是頭號人了。

趙宗卿笑笑，說：“我記得你小時候，年年都要寶爺給你堆個大雪人，到開春還化不完。有一年生了病，不過幾天冇出房門，雪人不見了，還以為是誰了去。挨個人的問，都問不出什麼來。等問到我這裡，跟拿住了賊贓似的冇完了——不就是我有那顆珊瑚珠嗎？那是姥爺朝珠上的，你有一顆，我也有一顆。”

被趙宗卿說著小時候的事，靜漪本該笑的，卻不太笑的出來。

紅豔豔的珊瑚珠做了雪人的，漂亮的很。

趙宗卿收了傘，抖一抖，說：“西北酷寒，去了多加保重。蘭州我也去過一回，冬天雪一下，靜而無風，撒鹽似的。你會喜歡的。”

靜漪點頭。

“多寫家信。若冇有工夫單獨給你姑母大人寫，就記得在家信裡提幾句，也好讓放心。這些日子總是唸叨你，十分的捨不得你出嫁。”趙宗卿說著也有些傷起來似的，忍不住唏噓，“眼看著你就要走，想要什麼儘管跟我說。”

“什麼都有了。”靜漪說。

趙宗卿看著小表妹，一時有些話不忍就說出來。靜漪卻發覺。

“大表哥，有什麼要囑咐我的，就說吧。”以為趙宗卿是有什麼話要囑咐，到了說不出來。像之慎，明明有很多話要說，隻是不能說。也不想讓之慎說。但是大表哥又不同些。

“從此安穩度日吧，也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敬了。遇到事多想想舅舅、舅母和帔姨。”趙宗卿說。

他眼神中有一凜然的冷意，靜漪察覺。

這冷意在心底逐步的擴大，冬日裡的窗子撕開了一角窗戶紙似的，寒風鑽進來肆……

“大表哥，當初若是我上了船，會怎麼樣？”問。

趙宗卿著靜漪，笑了笑，說：“你上不了船。”

一聲尖嘯在靜漪心底騰起，幾乎跟著那尖嘯喊出來。

但冇有喊，隻是握了手。

門一開之慎先出來，急匆匆的道：“快，小十，我們回家。帔姨昏倒了。”

靜漪腦中轟的一下，被之慎一拉，腳下趔趄。

雪地，雪花還在不住地往下落，此時無風，也真跟撒鹽似的，簌簌的，落在臉上，落在肩上……靜漪撲通一下摔倒在地。

手撐在地上，留下兩個融化的五指印。

盯著這對五指印，須臾，拉著之慎的手，掙紮著站起來。

雪下的愈發大了……

是喜歡下雪天的，也記得。

下雪天母親不讓出去玩，但會讓人給來堆雪人的。母親說，雪人就是的玩伴……其實從小到大最好的玩伴是母親。可如今覺得，母親總有一天像雪人，忽然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