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不曾下過一滴雨，五月的長安城頓時有了幾分盛夏的覺，從長安正南門明德門通往終南山的大路上，車馬便一日日的多了起來，待到十九日午後，裝飾華麗的馬車與鞍籠考究的駿馬更是愈發絡繹不絕。

琉璃坐的馬車已離開長安城十幾裡地，路邊槐樹漸稀，車廂被烤得久了，變得猶如蒸籠一般，小檀和阿霓不時微微挑起車簾，讓風能吹進來些許，饒是如此，兩人依然很快便滿臉是汗，連平素最不怕熱的琉璃，也覺得背上有些發黏了。

小檀忍不住嘆氣，“早知今日這般熱，倒該像於夫人們一般留在府中了。”

阿霓笑道，“再忍一忍，過了這段便好得多，再說蘇府裡如今不定熱鬧了何等模樣，於夫人多半正在羨慕咱們清閒呢。”

想到昨日蘇府的那通門庭若市，琉璃也笑了起來，點頭道，“正是，義母昨日還悄悄跟我說，怎麼不知自家竟有這許多的親朋故舊。”

十八日晨間，高麗那邊便傳來了捷報，唐軍一舉破敵，斬敵數千。蘇定方的府邸頓時了長安城第一等的熱鬧，琉璃去的時候，堂舍裡幾乎已無落坐，於夫人和羅氏跑前跑後、腳不沾地，琉璃忙也上前幫著招待認識的親眷，笑得臉都酸了，到日落閉坊前才清淨下來。還問了於夫人要不要今日也過去幫忙，於夫人笑著推了出去，“我們是走不開了，你和守約還是好好去散散吧”

車裡三人說笑了一陣子，外面突然傳來了裴行儉的聲音，“是不是熱得厲害？你們把幾簾子都打起來吧。”

小檀不得一聲，把車簾和窗簾都挽了半邊起來，車行中清風拂面而來，果然涼爽了許多。只見道路兩旁停駐的車馬隨可見，又有華男在遠樹蔭下鋪上了隨車攜帶的茵席或是馬鞍下的障泥，閒坐乘涼，不時有簫笛琵琶之聲隨風傳來。

琉璃見外面日頭依然毒辣，便轉頭對車窗外的裴行儉道，“不如咱們也尋樹蔭歇息片刻？”

裴行儉擡頭看了一眼，笑道，“還好，前面便是裴都尉家的別院，如今路上車，過了別院，不過一刻鐘便到，咱們還是到莊子上再歇息。”

這就到上次來過的別院了？琉璃不由擡眼仔細看了幾眼，前面可見一帶白牆灰瓦的矮牆，似乎就是印象裡的那園子。想到裴行儉已遞了帖子，明日多半還要故地重遊一番，拜訪那位剛剛被擢拔爲監察史的裴炎，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裡卻也知道，莫說裴炎，便是裴如琢，自己遲早也需要打道……

馬車轉眼便到了別院門口，卻見前面一隊人馬正拐彎向別院門而去，一匹高頭大馬卻突然回頭向路上跑了過來，琉璃看得明白，馬上那穿青袍之人竟然正是裴炎，兩年不見，他的模樣幾乎沒變，眉目間依然是一片清冷端嚴。裴行儉也催馬迎了上去，兩人到相距四五步時同時勒馬，裴炎抱拳道，“守約兄，好久不見。”

裴行儉的聲音微帶笑意，“真是巧了，子隆一向可好？”

裴炎淡淡的一笑，“託福。”目掃過裴行儉後那兩輛車簾半掛的馬車，“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守約兄，路上如此炎熱，不如來寒舍休整片刻？”

裴行儉想了想，點頭笑道，“也好，擇日不如撞日。”

琉璃坐的馬車拐了個彎，跟著前面的馬車進了別院，這一次卻沒有在那石屏前停車，而是沿著一條碎石路往裡又走了一盞茶工夫，纔在一院門前停了下來。

前面馬車上的人早已靜靜的等在門口，琉璃忙下車快步走了過去，只見當中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子，穿著月白羅衫，淡眉細目，容娟秀，神嫺靜，只是臉頰微陷，帶著幾分病容。看見琉璃走過來，微笑著迎了一步，微微屈膝，“今日真是巧了，原想著明日才能見到阿嫂的。”

琉璃便知眼前這位正是裴炎的夫人崔氏，雖然與河東公世子夫人同姓，卻是出自博陵崔氏的旁支，地份都不及那位清河崔氏的正支嫡，忙笑著還了一禮，“今日冒昧前來，打擾夫人了。”

崔氏目在琉璃邊的兩個婢子上略微一轉，突然看見從後一輛車下來的雨奴和雪奴，不由呆了一下，足足過了一息的時間纔回過神來，一面向裡讓琉璃，一面便道，“哪裡的話，相約不如偶遇，只是寒舍簡陋，又多日不曾收拾，未免讓阿嫂見笑。”

崔氏驚詫的神這幾日琉璃早已見得多了，十四日去趙國公府拜訪楊十六娘時，恰好的幾個妯娌也在，有一位甚至指著雨奴尖了一聲……琉璃隨口客套了幾句，突然覺得崔氏邊有道目略有些異樣，定睛一看，卻是來自跟崔氏的一位穿玉衫子的人，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衛十二孃，看上去比兩年前似乎了不，減了幾分靈秀，卻多了些嫵，便向含笑點了點頭。

崔氏注意到了這一幕，輕輕一笑，也不做聲，倒是衛十二孃笑著行了一禮，“庫狄夫人，好久不見了。”

琉璃點頭笑道，“正是，一晃兩年多都過去了，十二孃一向安好？”

衛十二孃微笑著欠了欠，“不敢與夫人相比。”

崔氏回頭看了衛十二孃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琉璃卻只當不覺，“十二孃太過客氣，哪裡敢當夫人二字。”隨即便對崔氏笑道，“這夫人和阿嫂，琉璃都聽著有些生疏……”

崔氏點頭一笑，“聽說阿嫂是家中長？”見琉璃點頭，才道，“我排行第三，小名岑洲，因族中三娘有四五個，略些的人便我岑娘。”

說話間已經到了別院的上房，崔岑娘打發婢領著琉璃去梳洗，自己帶著衛十二孃等進了裡間，十二孃便笑道，“真是富貴養人，這庫狄大娘倒是比當年更出落了，怪道如今都在傳是狐仙般的人。”

崔岑娘淡淡的道，“我卻沒看出有何特別之。倒是跟在後那兩個婢子，有一個當真是一狐，另外那個更是唬了我一跳，原便聽人說生得與裴明府原先的夫人有八九分相似，今日一看，竟是毫沒有誇張。”

衛十二孃笑道，“聽說那兩個婢子都是臨海大長公主送的，前兩日玉娘來時不是說過，此次芙蓉宴，庫狄氏竟因爲原先那陸氏的緣故，也求著大長公主要坐首席，大長公主因養過裴守約好幾年，不好掃他面子，到底給庫狄氏安排了次席，竟還不滿意。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個緣故，大長公主纔要敲打？”

崔岑娘並不接話，只閉目任婢子們伺候著淨了手面，才淡然道，“玉娘不過認識那位世子夫人的妹子，又知道些什麼？芙蓉宴帖子送出才幾天？這樣的婢是說有便有的麼？看那兩人的打扮氣度，只怕如今在那府裡，庫狄氏也做不得們的主。”

衛十二孃忙道，“大長公主不是裴明府先頭夫人的義母麼？庫狄氏不得眼也是常事，庫狄氏如今這般帶著們四走，竟也不忌諱？只是娘子說得也是，這奴適才也注意看了，那兩個婢子上穿的竟是單羅，一個脂豔，一個又是怯怯的，倒真是全無半分婢子的模樣”說著，忍不住看了自己上的絹衫一眼，眼神微暗。

崔岑對著銅鏡輕聲吩咐，“給我重新梳個簡單些的髮式。”過了片刻才悠然道，“說來這人的命數原是註定的，前日我還聽程家姊姊說起，家那位名聲在外的堂姊竟是說給了這庫狄氏的父親做繼室，這才知道，庫狄家有位妾甚是毒，庫狄氏原是家中唯一的嫡，幾年前母親去世，倒是孝順的，一時傷心得有些糊塗了，那位妾竟乘機說得了癡癥，將在柴房裡關了整整一年庫狄氏兩年前逃到了舅父家中，不知怎麼的又得了應國公夫人的眼緣，一步步的纔有了今日，外人看著是風了，究竟如何卻也難說得很。”

衛十二孃驚訝的掩住了，“此事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些，論起來，咱家那位庫狄庶母不正是這庫狄大娘的姑母，竟會半分不知？我倒曾聽提起過這位庫狄大娘，卻是沒什麼好話的。”

崔岑娘臉上出了一冷笑，正是因爲這位庫狄庶母，對這位庫狄大娘倒是略多了幾分好，無論如何，一個子不願聽姑母擺佈與人爲妾，還算是有些骨氣，裡淡淡的道，“這等事，只怕編是編不出來的。”程家如今把此事到宣揚了出去，自是爲了自家那位有悍妒之名的兒著想，但那樣的毒妾，卻是怎麼對付都不爲過。說起來，這世上的妾婢，有幾個不是想著得寸進尺的？例如家中那位庶母，例如邊這位十二孃……

衛十二孃忍不住又低聲嘀咕了一句，“若是庫狄家的家風如此，我怎麼聽說，河東公府還大張旗鼓的納了那庫狄大娘的庶妹爲媵妾？”

崔岑娘恍如未聞，低頭挑選起首飾來，好容易才選中一水晶鸚鵡的釵子，對鏡子看了一眼，“這水晶釵頭原是亮的纔好，別的卻未必了。”說完站起來便往外走，突然又回頭道，“你回去好生梳洗歇息，不必到前頭伺候。”

衛十二孃恭順的低頭，“多謝娘子。”待崔岑娘帶人走出了屋子，臉卻慢慢沉了下來。

崔岑娘到了正廳，過了片刻，婢便領了琉璃過來，只見已換上一素雅的淺青，越發襯得面孔瑩白如玉，便笑道，“見了大娘才知曉，原來世上真有傅太白之事。”

琉璃搖頭輕笑，“岑娘過獎，琉璃既無青，若是再黑些，豈不教人難以分辨哪裡是臉？”

崔岑娘一怔，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兩人坐下說了幾句閒話，漸漸說到飲食上，琉璃便說起近日自己琢磨著做出的幾道新鮮菜：荷葉羹、炸荷花、蓮糕……崔岑娘聽得漸漸來了興致，一一討教了做法，又嘆道，“這園子裡倒也種了兩年的白蓮，我竟從未想過要用來菜。”

琉璃笑道，“岑娘是雅人，煎炒蓮花、蒸煮荷葉這般焚琴煮鶴之事，原也只有我這種只惦記吃的人才做得出來”

岑娘不莞爾，想到那“爭著坐首席”的流言，目又掃過琉璃後那兩個如花婢，不由暗自一聲嘆息。

兩人隨口一路閒話下去，從飲食說到書法，竟頗有投機之。待到外面婢回報已經在湖邊亭子裡擺好了酒水瓜果，便帶著婢說說笑笑一路走了過去。已等在亭中的裴行儉見了倒也不覺得怎樣，裴炎卻忍不住驚訝的挑起了眉頭。

.監察史：史臺員，八品，負責監察六部及地方員。裴炎原爲九品的濮州司倉參軍。

謝親的看風景DM及鞦韆盪漾同學。明天回北京，開始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