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臉微變，低下了頭，“琉璃不敢，琉璃並無此意，只是以爲，若是略緩一刻……”

大長公主斷然道，“略緩一刻難不就不是緩了？家廟之中，祖宗之前，焉有兒戲之理？”

琉璃突然擡頭定定的看向大長公主，“難道略緩一緩也決計不？”

大長公主冷哼了一聲，“自然不。”突然心裡一，只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卻見琉璃和陸瑾娘已相視而笑，陸瑾娘揚聲道，“他們進來吧”

一個婢快步走了出去，不大功夫，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只見兩隊健僕擡著箱子走了進來，足足十個木箱一字排開放在庭中，打開時前面幾個是整齊的金錠，中間是碎金，最後兩個則是金盤金碗之類的皿，在下反出耀目的澤。

陸瑾娘氣定神閒的看向院中諸人，“時間有些倉促，讓諸位長輩見笑了，只是每箱兩千金，分量決計不會有毫不足。若短了一錢，瑾娘願十倍償之。”

大長公主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十個箱子，心裡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落圈套了此刻自己再開口說出二十萬貫也已是來不及，可是陸瑾娘，怎麼敢？怎麼能？難道是……眼見琉璃從看著箱子出神的鄭氏手裡接過盒子就要遞給陸瑾娘，雙手一按案板站了起來，冷冷道，“慢著”

琉璃腳步一頓，驚訝的看向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有何見教？”

大長公主卻看都沒看一眼，只是目凌厲的盯著陸瑾娘，“你是替誰出面？”小小的陸瑾娘，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手筆，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看中了對自己有恨意，挑唆著出面接手這些東西，畢竟以十萬貫出頭的價錢拿下那邊的產業，與白揀也沒有太大區別，錢帛人心，有這樣的一筆產業在眼前，說不得也會有人豬油蒙了心，想不出面便佔了這便宜去

陸瑾娘垂下眸子，微笑著行了一禮，“請大長公主見諒，此事瑾娘不能回稟，總之當場割，價高者得，至於誰得又有何要？”

琉璃也笑道，“正是”

大長公主的臉便如結了寒冰，目在院中諸人臉上一一轉過，冷笑了一聲，“這好歹是裴氏的產業，在裴氏家廟中轉手，卻是連誰接手都不知，這算什麼？好歹我也是西眷裴的宗婦，總不能看著你們如此胡鬧，辱沒了裴氏的名聲此人若是什麼藏頭尾的鼠輩，甚或是下濺的市井中人，日後傳將出去，你們誰能擔起這個責任？”的目凌厲得就如刀刃，冷冷的聲音清晰的迴盪在院子之中，衆人都皺起了眉頭，心知是心找茬，卻也不敢當面駁斥回去。

看著陸瑾娘和琉璃，大長公主的聲音越發冷厲，“陸娘子，今日讓你出面之人若是不來，我裴氏的產業絕不能胡出手，此事便只能作罷，日後再議”這長安城裡，敢當面得罪的人就那麼幾個，都絕不可能爲這庫狄氏出頭，拖過了今日，再也不能心慈手，定要讓那庫狄氏知道什麼是追悔莫及

一片沉默中，門屋外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唉，這又是何苦來？不過是想躲個懶而已，卻連累母親捱了罵……”伴著這聲音，門屋裡嫋嫋然走出一個穿鵝黃衫子的婦人，有人頓時認了出來：正是那位武昭儀的親姊姊。

卻見臉上滿是不耐煩，走到大長公主跟前行了個禮，目微挑，“大長公主，您看我母親是市井中人還是頭的鼠輩？可配接手裴氏的產業？”

琉璃已上前幾步行禮，“到底還是麻煩夫人了。”

武順娘笑著點了額頭一下，“都是爲了你這小頭，我跑這一趟倒是尋常，卻連累母親背上了罵名，讓昭儀知道了還不定怎麼埋怨我”

大長公主怔怔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裴守約不是因爲得罪了武昭儀才被髮配的麼？楊氏不是還上門興師問罪了麼？怎麼今日們反而會出頭幫庫狄氏的忙？

中眷裴的人也起來，頭接耳了幾句，眷們便紛紛上前跟娘見禮——誰不知道聖上已經鐵了心要讓這位夫人的妹子當皇后？但凡跟家走得近的，都是路亨通。沒想到裴守約雖然得罪了昭儀，昭儀卻對庫狄氏依舊如此照顧。想起一日前對那位庫狄氏派來的婢的無禮，不人心裡已開始後悔起來，鄭氏忙拉了琉璃笑道，“昭儀和夫人真是大人大量，大娘好福氣。”

琉璃笑著提高了聲音，“如今楊老夫人願出兩萬金接手這些產業，諸位叔父嬸嬸可有異議？”

中眷裴諸人自然紛紛應和，莫說兩千金變兩萬金的好，就衝可以好到那位武昭儀，此事也再合算不過。有人更沒口子的誇讚起楊老夫人如何大方、大度，就差沒說拿了這十來萬貫買下這份產業是仗義疏財。

眼見琉璃已把那木盒雙手奉給武順娘，武順娘一臉漫不經心的翻了翻便要給後的婢，大長公主雙手忍不住抖了起來，自己謀劃了這麼多年，費了這麼多心，婆媳反目，大病一場，還搭上了名聲，難道就是爲了讓庫狄氏藉著這機會輕輕鬆鬆轉手送給了那姓武的狐子？

想到武家和琉璃日後能得的好，再也忍耐不住，揚聲道，“等等。”

衆人都轉頭看著，目裡除了詫異，還有些嘲諷——是大長公主又如何？這位武夫人卻是未來皇后的親姊姊，那一套，難不還能用在武夫人的上？

武夫人挑了挑眉，“大長公主還有何事見教？”

大長公主公主穩了穩神，臉上出了和的笑容，“按說有楊夫人接手，原是大娘的福分，只是我聽聞武昭儀最是節儉憐下，楊老夫人也一直清雅自守，這猛不丁拿出兩萬金，只怕也是不易。這些產業到底是裴氏族人所有，若是因爲這些外人小輩的一點瑣事，連累了昭儀的名聲，守約和大娘豈不是罪上加罪？此事若讓史或是太尉他們知曉了，說不定還會是一場風波。不知夫人以爲如何？”細論起來，出高價爭奪他人家產，到底不是什麼好事，如今這節骨眼上，們難道便不怕議論、不要名聲了？

武夫人略微睜大了眼睛，突然掩著大笑起來，大長公主臉頓時變了，臉一沉就要發怒，好容易忍住，聲音卻冷了下來，“武娘子，此事有何可笑？”

武夫人半晌才止住笑，“大長公主多慮了，我母親自然一時是拿不出這許多的，這些有一多半還是從許學士那邊暫借了過來，怎麼借些金銀來助人，也會有史來管？史們都太閒了麼？”

大長公主強忍著氣，冷冷的道，“這畢竟是裴氏的產業卻是不適合老夫人這般的外人來手”

武夫人嘻嘻一笑，“彼此彼此，不勞費心。”

大長公主氣得全都哆嗦起來，眼睜睜看著武順娘掂了掂手上的盒子，丟給了婢，又拍了拍手，“總算了結了一樁麻煩事”

琉璃目在中眷裴諸人臉上轉了一圈，只見人人都是面帶笑容，不人眼已經瞟向了那十個箱子，不由笑了起來，“今日之事，麻煩諸位叔父嬸嬸作證了，琉璃激不盡琉璃也該告辭了，請諸位叔父嬸嬸保重。”說著便深深的行了一禮。

衆人不由一愣，鄭氏第一個道，“大娘此言突兀，這兩萬金該如何置還未論，怎地就要走了？”走了不要，這兩萬金卻要留下來

琉璃臉上也出了驚訝的神，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嘆了一聲，“瞧我這記”說著便從懷裡拿出了一張文書，輕輕一揚，“諸位叔父嬸嬸明鑑，此事守約走之前已有文書代，如今邊關告急，軍費吃，無論產業轉手得了多錢帛，都要以中眷裴的名分獻給朝廷充作軍資，以盡我族爲大唐臣民之責，以分聖上勞邊事之憂”

這麼些金子全部捐給朝廷做軍費？偌大的庭院裡一時靜得可怕，人人都有些不大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琉璃雙手將文書恭恭敬敬的給了鄭氏，轉頭便對武夫人行了一禮，“琉璃還要厚勞煩夫人一次，請夫人這就遣人將這兩萬金送往皇城。”

鄭氏呆呆的看著手裡的文書，早有幾個人人湊了上來，的確是裴守約的字跡印章，的確寫得清清楚楚，劉氏淡淡的點了點頭，“這樣一來，倒也乾淨”裴安石心頭卻是又驚又怒，忍不住口道，“裴守約也太過膽大妄爲，此事怎麼能由他一人做了主”

中眷裴族人正待附和，突然聽見站在一旁的陸瑾娘冷笑了一聲，“今日瑾娘真是開了眼界。有人變賣自己家的私產，以族中的名義捐給朝廷爲軍費，卻被族中的朝廷命說膽大妄爲看來我朝的史還真是太閒了些，武夫人，您若見到昭儀時，請代瑾娘向昭儀請教一番，這到底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裴安石的臉頓時變得慘白，他一時怒火上頭，卻忘了在場的不有自己的族人，還有外人，更有聖上的寵妃之姊，他脣發抖，想辯解幾句，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餘下的中眷裴族人面面相覷，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

武夫人懶洋洋的笑了笑，“好，我明日宮，便幫你問上一問。”又擺了擺手，“來人，把這些箱子再運上車，送到皇城尚書省去，便說是中眷裴捐的軍資。”

眼見那些箱子又被一個一個擡了出去，中眷裴的人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大長公主臉早已變得鐵青，看向琉璃幾個人的目便如真正的刀子一般。

武夫人似乎有所覺，轉頭看了大長公主一眼，一怔之後便對展開了一個明的笑，“大長公主明鑑，我母親自然不會貪圖他人家產，只是難得裴氏夫婦有這樣的心，偏偏聽說您手頭又不甚寬裕，因此才舍了面子四連借帶湊，總算攢足了這兩萬之金，不爲別的，只爲全他們夫婦這片忠心而已。原本我都不出面，以免被人說沽名釣譽，沒想到大長公主還如此顧慮著裴氏的名聲，昭儀的名聲，也只得出面分辨一二，請大長公主見諒。順娘替母親和昭儀多謝大長公主了大長公主真是深謀遠慮，毫無私心，我等是萬萬不及的。”說著當真笑盈盈的行了一禮。

看著眼前這張充滿譏諷之意的笑臉，大長公主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裴守約夫婦是一片忠心，將功贖罪，楊老夫人是不計前嫌、爲國分憂，那自己是什麼？是鼠目寸、自作自的小人？是跳進自己挖的坑裡的呆子？是長安城最大的笑話……恍惚中，彷彿這院子裡的突然全照進了眼睛裡，眼前變得金閃耀，隨即便是一片漆黑。

眼見大長公主直的向後倒了下去，站在邊的鄭宛娘彷彿嚇得呆掉了，直到大長公主的頭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撞出咚的一聲悶響，才跳起來尖，“快，快把大長公主擡上車”

河東公府的侍僕人哄哄的涌了上來，七手八腳把大長公主擡了出去，鄭宛娘滿臉急，卻還是上前來跟琉璃低聲道，“阿家便是太心，上回太醫便說過再不得氣，不得累……今日只怕是中了暑，只是地方卻也太不巧了些，還請大娘瞞一二。”

琉璃呆了一下，幾乎笑了出來，這鄭宛娘原來也是一個妙人家廟這種地方自然是不能隨便暈倒的，傳出去便是衝撞了祖先神靈，既然如此，便是這時節也要回府再以中暑的名義請大夫，想來花的時間不會吧……認真的點了點頭，“大長公主爲了別人的家產，的確是太辛勞了些，我等做晚輩的著實激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