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敦煌城門,車外的風聲突然便消失了,在驀然集起來的車馬聲、人語聲、駝鈴聲裡,還織著從好幾個方向傳來的琵琶清響和歡歌笑語。
琉璃忙挑起窗簾往外張:黃昏的敦煌街道竟然依舊是一副熙熙攘攘的形,半點沒有日落而息的自覺,除了進城的車馬駝隊,還有穿著唐人冠的士庶男行匆匆的走過,琵琶聲則大約是從探出坊牆的高樓上傳下來的,著一奇異的明快。
待到馬車轉過街角,進了一坊門,坊道路兩邊更是邸舍接檐、酒肆林立,路旁行人肩踵,各種酒香料的味道隔著窗紗撲面而來。
琉璃突然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回了西市,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這裡兩邊的店鋪並非像西市那般一覽無餘,只是進出的客人明顯比西市還要雜上幾分,各種打扮的男老都有,看得人幾乎眼花繚。琉璃暗暗告訴自己,不必見多怪,這纔是敦煌只是當看見兩個面酡紅的僧人腳步微晃的從一家酒肆走出來時,還是忍不住了了眼睛。
馬車行得並不算快,好一會兒纔將那兩個僧人拋在後面,往前又行了一段,拐進了一略窄些的街道,眼鼻耳終於都清靜了下來。沿路院牆高聳,幾烏頭門都極爲高大,看去似乎不是平常人家。
正看得出神,只覺微微一震,馬車停了下來。小檀忙打起簾子,琉璃帶上帷帽,彎腰出來,還沒來得及擡頭多看一眼,幾個婢已涌到車前,問安的問安,放踩凳的放踩凳,攙扶的攙扶,轉眼間琉璃便發現自己坐上了一擡四人的肩輿,平平穩穩的向門走去。
忙左右看了幾眼,天已有些暗了下來,帶著帷帽更是目一片昏昏,只看得見不遠裴行儉和安十郎在與人行禮寒暄,另一架檐子則擡向了自己後面的那輛馬車。想到裴行儉適才的叮囑,定了定神,端正的坐在了檐子上。
進門大約走了一箭多地便轉屏門,路邊的景緻頓時爲之一變,琉璃知道這是進了院,隨手摘下帷帽略打量了一番,卻見花園不大,樹葉凋零,流水冰封,饒是如此,看去依然是十分緻秀雅,林泉佈置頗見匠心,似乎比大慈恩寺也不差什麼。
片刻後,眼前便到了一林木掩映的小院,幾個花枝招展的子快步迎了上來,檐子剛一落地,爲首的一個便笑著上來行了禮,又扶住了琉璃的手,“夫人一路辛苦,請隨飄飄到裡面歇息。”
飄飄?琉璃擡頭看了一眼,只見這子大約二十出頭,高鼻深目,頭髮卻是烏黑,愈發稱得如雪,紅脣如火,端的是個人,琉璃含笑還了禮,又看了看上穿著綴金聯珠對鹿紋的大紅織錦披風,一時有些拿不準的份,只能微笑道,“有勞娘子了。”
飄飄聲音清脆的笑了起來,“夫人客氣了,奴姓風,夫人我飄飄便好,奴只是與世子相,有時來幫世子招待客,夫人有什麼缺的,直管吩咐飄飄便是。”
的意思是,只是那位安西都護、天山公麴智湛世子的,外室?可是,說話間這副坦然的樣子卻也不大像……琉璃心裡狐疑,和一道進了院子,屋裡暖氣撲鼻,琉璃忍不住輕輕一,風飄飄忙道,“快上些熱酒來。”
琉璃頓時唬了一跳,擺手道,“熱水便好,我喝不得酒。”
風飄飄驚訝的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笑道,“那便拿一杯燙燙的水上來。”又回頭對琉璃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這熱酒最是驅寒,咱們敦煌人便是也喝得兩杯,夫人若不慣,那便多喝些熱水,再用些點心,待子暖了,屋後的湯泉池已備好,夫人不妨一試。”
還有溫泉泡?琉璃眼睛不由亮了起來。
半個多時辰後,當琉璃從那座青石圍砌、花瓣漂浮的溫泉池走上來時,只覺得這幾千裡的風塵都被從裡到外濯洗了個乾淨。待換上新,又將擰得半乾的頭髮重新挽了個髻,在鏡子裡看到一張白裡紅的面孔,自己都忍不住嘆了口氣。銅鏡前放著一排羊脂玉瓶,盛著各種香味宜人的面脂口脂香,其中那瓶面脂尤其細膩潤澤。琉璃拿在手裡把玩了半響,簾子一挑,風飄飄笑盈盈的走了進來,一眼看見琉璃手上的瓶子便笑道,“娘子好眼,這面脂是都護府特製的,最是滋潤淡雅,娘子初到這邊,正要多備一些纔好,世子已吩咐飄飄分樣裝好,送到娘子的車上了。”
什麼?琉璃不由驚異的看了一眼,風飄飄又忙笑道,“我們世子最是心細手巧,面脂的方子便是他琢磨的,這院子裡的亭臺佈置也均出自世子之手。娘子適才洗浴的其實不是湯泉,只是世子喜歡長安的熱湯,便特意做了這麼一個池子,用暗道引水出水,看去便宛如天然。這樣的湯池院裡還有幾,因此敦煌人給這世子別院起了個諢名,就湯泉院。便是來往敦煌的諸位可汗王子也是輕易不能進來的。這幾日因等著裴長史過來,更是一個閒人也不許進。”
琉璃心裡越發詫異,這個世子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有這樣的能耐?見風飄飄期待的看著,忙激的笑了笑,“如此厚,如何敢當?”
風飄飄搖頭笑道,“長史與夫人萬里而來,長史又是天子近臣,何等尊貴,世子自前年離了長安,一直心心念唸的片刻不忘,聽說裴長史這等人要來,高興得什麼似的,又怕出了敦煌道路艱苦,長史與夫人不慣,這才帶了我等過來相侯。”又嘆道,“都道英雄人,見到夫人,便知裴長史是何等英傑了,難怪世子景仰……”一路便不重樣的滔滔然講了下去。
琉璃自覺口齒也不算笨拙,此時卻也只能笑道,“風娘子再說下去,我只怕路都不會走,只能借風娘子的名字一用,飄飄然了。”
風飄飄拍手道,“娘子哪裡話,這河城誰不知我風飄飄最是直肚直腸的,娘子您看看銅鏡,便是莫高佛宮裡畫的天菩薩也不過這般。”說著又從剔紅漆盒裡拿出一個翠的花鈿遞給琉璃,“夫人的不必用脂來污,倒是這花鈿還稱夫人的。”琉璃只好呵開魚膠在了眉心,這才穿上貂裘,和一道坐上檐子,一路迤邐著往亭臺深而去,剛剛轉過一假山,就見前面院子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健僕婢來往穿梭,笑語歡歌和琴瑟笛簫之聲一陣陣的不斷傳了出來。
再走近些,才見院子裡竟是支了一個極大的帳篷,氈簾高掛,琉璃一眼便看見隨意坐在上位的裴行儉,穿著自己做的那竹葉紋夾袍,大約也是剛沐浴過,眉目愈發顯得清爽。角微揚,又隨意掃了一眼主位,不由便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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