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客房室的錦簾，一酒味頓時撲鼻而來，明晃晃的燭中，只見裴行儉正仰面睡在屋中柏木大牀的外側，一隻腳還耷拉在牀沿上。

琉璃快步走到牀前，只見他的臉紅，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原本的滿腹疑只得放到了一邊，彎腰將他的腳搬到牀上放好，又拉好被子，回到外屋略洗漱了一遍，麴家的兩名侍已送來了另外的熱水和醒酒湯。

把婢們都打發了下去，琉璃這才擰了把熱巾，走到牀前將裴行儉的臉上手上都仔細的了一遍，放下布巾，正準備費些力氣幫他把那件已是半皺的外袍下來，只是低下頭剛剛解開第一顆釦子，背後一，整個人便跌了一個幾乎有些火熱的懷裡。

裴行儉的聲音低低的，帶著笑意，“我還從不知道，我家琉璃竟是這般賢惠。”

他又是裝的琉璃不由又好氣又好笑，狠狠的捶了他的口一下，“你又哄我”

裴行儉輕輕的“唉”了一聲，“我怎生哄你了？那些西州員一個個的過來敬酒，我說也喝了兩三升，再不裝一裝，便真要醉了，難不讓你在西州的第一夜便對著個醉鬼？聽一夜酒話？”

琉璃想了想，不由笑了起來，“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樣一酒味？”

裴行儉放開，起了外袍，遠遠的扔到了一邊，“灑了些酒在袍子上而已。”

琉璃起要給他端醒酒湯，裴行儉按住，自己過去一口氣喝了，又倒了杯水漱口，這纔回上牀，側將琉璃摟在懷中，長長的出了口氣，“你的子總算暖和了。”

琉璃心裡頓時一片，在大海道那十天裡，的腳冷得就像冰塊，自己都不敢去，可每天夜裡他都要先把自己的腳放在懷裡捂熱……輕輕的“嗯”了一聲，“西州竟似比長安還要熱些。”說起來如今的長安便不冷，一年裡也就是最冷的那一個多月會有冰封，沒想到西州竟還要溫暖幾分，對這個畏寒的人來說，十足是福音。

裴行儉的手指在琉璃的長髮間，“這裡原是炎熱多風，不然也不至於要掘地而居。”

這便是掘地而居麼？琉璃來之前早已做好了住窯的打算，結果西州這種地上地下兩層樓的房子卻比想像中的要強上不，“我看這屋子冬暖夏涼，倒也不錯。”而且窗子奇高，牆壁奇厚，隔音保溫的效果一定也很好。

裴行儉沒有做聲，低頭吻了吻的額頭，雙脣正要下移，琉璃心裡一，側臉躲開了他的親吻，裴行儉不由一怔。

琉璃擡頭看著他，“今**在麴世子那邊……”不是不相信裴行儉，卻也絕不打算因爲一時的難以出口便埋下心裡的疑——懷疑的種子若不及時碾碎，說不定便會瘋長一棵帶毒刺的荊棘。

裴行儉看著琉璃認真的眼神，角的微笑慢慢收了起來，“他是不是說了讓他那幾個婢伺候我沐浴的事？”

琉璃點頭，“他說他的婢與衆不同，你會終難忘。”

裴行儉臉一沉，冷冷的哼了一聲，“他是這麼跟你說的？或許……的確如此”

琉璃疑的看著裴行儉，他的神裡沒有任何不安，卻混雜著憤怒和嘲諷，這是怎麼回事？

裴行儉低頭看了看琉璃，嘆了口氣，“其實也不算什麼，說出來你別害怕。”

害怕？爲什麼要害怕？琉璃越發不解起來。

裴行儉聲音越發的低了下去，“今日的確是他的四個婢伺候我沐浴的，你也知道長安那邊婢們伺候人沐浴的規矩，要打水背，我見們的架勢也是如此，便讓們出去，可這幾個人竟是一言不發的跪了下來，我讓們起來說話，結果……”他頓了一頓，“們擡頭張開，卻是舌頭都被割掉了半截。”

四個妙齡子跪在地上擡頭微微張開檀口，出的卻被割掉了半截的可怖舌頭……琉璃只覺得自己的裡一陣惡寒，子不由一，裴行儉忙摟了，像哄孩子般輕輕拍著的背，一口氣說了下去，“你別怕，聽我說完。我當時也唬了一大跳，只得聽任們伺候我沐浴，結果這幾個婢挽起袖子，我才發現，們的胳膊上也全是陳年的燙傷和鞭傷，層層疊疊，目驚心……”

想到麴崇裕平日裡那張輕優雅的笑臉，琉璃只覺得背上都是冷的，忍不住低聲罵道，“混賬”難怪裴行儉臉不好，任誰看到這種駭人的場景，發現那個親切斯文、無微不至的世子本來面目竟是如此毒變態，在這種反差之下，只怕都難以鎮靜下來。

裴行儉的聲音裡只有嘲諷，“其實混賬的不是他，他只是聰明過頭了一些而已。”

什麼意思？琉璃驚訝的看了裴行儉一眼，他的寬的向笑了笑，“你莫擔心，我若看得不錯，這些事只怕與麴崇裕無關。”

“你也知道，我是在河東公府長到十歲，從小便見慣了臨海大長公主的侍，我仔細看過，麴崇裕的那幾個婢雖然看著膽小謹慎，骨子裡卻絕沒有那種如履薄冰的惶然。再說我曾跟著阿古和恩師打熬過筋骨，外傷自然是見過一些，那些婢們的傷也絕不是這一年半載裡落下的。也不知這些婢他是在哪裡買到的，唬人的效果倒當真不錯。”

琉璃迷眨了眨眼睛，這些婢是麴崇裕買的，麴崇裕只是故意嚇唬他？他早就看出來了。也就是說，他連進門時那種不自在的臉都是裝出來的？裴行儉笑著低頭在的眼睛上一吻，“你再這樣看著我，我話都說不下去了”

琉璃好笑的推了推他，“我見你臉不好，擔心了一夜，原來你盡是哄人”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既然有人心要嚇唬我一番，指我自此循規蹈矩，我若是不因此變得有些失魂落魄，豈不是太不識趣？”

琉璃想來想去，忍不住嘆了口氣，“那隻孔雀到底想做什麼？”

裴行儉沉默片刻，臉上出了和煦的笑容，“無論他想做什麼，看在他如此盡心盡力，連你都要照顧到的份上，我自會做個好客人，讓他好好開心上一段日子”

這種笑容琉璃默了一默，裴行儉的這種笑容有多可怕還是知道一點的，每次有人惹了自己，他都會……想到他剛纔眉宇間的怒，一暖流慢慢涌上心頭，在裴行儉的口上蹭了蹭，“這有什麼好惱的，我纔不會信他胡說，他多半隻是看我不順眼。倒是你莫大意了，這裡到底是他的地方……”那隻孔雀笑得太囂張太得意，不像在耍謀，倒是更像故意在氣。

裴行儉低頭封住了的雙脣，半晌才輕聲道，“不許再提他。”

“你現在誰都不許想，什麼事都不許想，琉璃，我都忍了十多天了……”

琉璃還未開口，比平日更炙熱的吻便的落了下來，沒多久，別說麴崇裕，連自己都想不起來了，滿心滿裡，都只剩下了眼前這個溫而霸道的男人。

…… …… ……

“琉璃。”

耳邊悉的和聲音讓琉璃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裴行儉的笑容近在咫尺，琉璃有點不適應的了眼睛，口道，“你怎麼未去上朝？”額頭上頓時捱了輕輕的一個彈指，“傻琉璃”

自己真是睡傻了琉璃著額頭往外面看了一眼，高高的窗子傾瀉進來的線頗爲明亮，“什麼時辰了？”

裴行儉漫不經心的道，“怎麼都過了辰時吧？適才聽見外面的靜，似乎有人來訪。”

已經這麼晚了？還有客人來訪？琉璃忙要起，裴行儉輕輕按住搖了搖頭，“不急。”臉上的笑容有點淡淡的，“我原是喝多了些。”

琉璃疑的看著他，覺得似乎不是那麼簡單，外面的確有的靜的傳來，可沒生了裴行儉的順風耳，實在聽不清到底是什麼人，想來不是祇夫人便是那隻孔雀。到底還是起一件件的穿上了服，裴行儉卻依然靠在牀頭，笑著指了指丟到一邊的外袍。

琉璃搖頭一笑，只得起下地，開門讓阿燕找件新的外袍出來，小檀便回道，麴世子適才來過一趟，剛剛纔走，說稍後再來打擾。

果然是他是來檢驗挑撥離間的勝利果麼？琉璃忍不住哼了一聲。

待到兩人梳洗完畢，又用過早點，隨著回報的聲音，麴崇裕果然笑的出現在了門口。裴行儉忙站起來迎了一步，“聽說世子早間便來過，守約失禮了。”

麴崇裕笑著看了他一眼，“守約怎麼今日客氣起來了？昨日原是我的不是，不曾約束那幾個小子，才讓你喝多了些。”

裴行儉笑了笑，“同僚們也是一片熱心。”神溫雅一如平日，只是眼簾微垂，有意無意的躲開了麴崇裕的目。

麴崇裕笑容更是篤定了幾分，又看向琉璃，“昨夜崇裕酒後胡言，失禮了，請嫂夫人莫怪。”

琉璃心裡發狠，面上卻笑得十足甜膩，“哪裡的話呢世子多慮了，世子原是好意，我正該替守約多謝你纔是，哪裡敢怪罪？”說著走到裴行儉的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守約，你說是也不是，嗯？”

裴行儉笑了笑沒做聲，琉璃便掩著吃吃的笑了起來，麴崇裕只覺得胳膊上寒倒立，看著微紅暈的雙頰和波流轉的眼睛，想到早間來時這對夫妻還高臥未起，心裡倒是明白了幾分，不由暗了一聲晦氣，只得也呵呵的笑了兩聲，趕換了話題，“夫人不見怪便好，崇裕此來，卻是想問一問，你們昨日也看過一遍這都護府附近的形，不知如今可有打算在何安家？”

裴行儉還未開口，琉璃便搶著笑道，“多謝世子費心，我們已在曲水坊置下了一宅院，今日便要搬過去呢。”

麴崇裕不由一愣，想了想才道，“曲水坊？那坊裡倒有一多半是胡商，以守約的份，是不是不大合適？”

琉璃笑得眉眼彎彎，“是麼？那倒是正合我意守約也不會介意的，守約，你說呢？”

裴行儉笑著點頭，笑容多有些尷尬，琉璃卻半分不覺，眉花眼笑道，“聽說那裡離市坊最近，一定極是熱鬧方便的。”又忽閃著眼看向麴崇裕，“世子，那曲水坊離府衙遠不遠？”

麴崇裕簡直想後退兩步，忍了忍還是笑道，“還好，隔了三個坊。”

琉璃滿意的點頭，“那便好橫豎西州也就這麼大，守約上衙也不過多走幾步而已。守約，我們現在便過去看看好不好？”說著便拉裴行儉的袖子，又轉頭笑著問麴崇裕，“世子，您要不要一道過去？”

麴崇裕忙搖了搖頭，“今日我還有些雜務，不如稍後再來打擾。你們若有什麼爲難之，人來知會我一聲便是。”

裴行儉點頭笑了笑，態度裡多了幾分疏離和恭謹，“多謝世子。”

琉璃卻憾的拖長聲音嘆了口氣，“世子怎麼這般忙？若您和我們一道去，那邊一應用品都是全的，中午正能請世子吃頓便飯。說起來，守約也好久沒吃過我做的飯食了。”

麴崇裕只得道，“日後再領也不遲。”

琉璃又掩著笑了起來，“一言爲定世子，您喜歡吃什麼？”

麴崇裕頓了頓才道，“崇裕並無偏好。”眼見琉璃眨著眼還要問，忙道，“崇裕便不打擾兩位了，你們先忙，不必送我。”抱了抱手轉便走，腳步比平日分明快了不止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