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蒼吸了口氣,無論何時,總歸有無窮無盡的辦法讓他生出想要敲打的衝。
兩萬三千年了,這一點還是沒變。
幽黑深邃的眼眸對上謹慎而躑躅的眼睛,的視線幾乎立即便迴避開,被小心藏起來的煩與爲難,他的龍公主,也沒有變多。
他將白雪狗頭抓在手中,淡道:“起來,好好練劍。”
玄乙立即翻拿背對著他:“我不會。”
一整個早上都是這樣死皮賴臉,牛皮糖一樣黏草地上,蓬鬆的長髮上纏了好幾片枯葉,瑩白的裳也沾了點點碧綠草皮,就爲了不練劍。
扶蒼將發間的枯葉一片片捻出來,立即把頭髮全部攏進服裡面,只差沒說“別我”三個字。
他輕輕吹出一口氣,的清風將頭髮和服上的草皮枯葉全部帶走,便用袖子把頭臉捂住,擺出要睡覺的模樣來。
躺了許久,玄乙只覺後面沒聲音了,過袖子的隙扭頭看,卻見扶蒼還坐在後,把玩掌心裡的白雪狗頭。似是察覺到的看,他低聲道:“不想起來?”
只有三個字:“我不會。”
他從善如流:“好。”
眼看日上三竿,侍立仙準時送上膳食,因曉得這位燭氏公主口味挑剔古怪,不吃正餐,只喝茶吃茶點,今天便特地爲準備了一盒桃花百果糕與一壺華飛景茶。
嗅到香氣,玄乙一骨碌坐起來,冷不丁肩膀被輕輕一按,的又被按回草皮上。撐圓了眼睛瞪扶蒼,他神平靜:“繼續睡。”
玄乙皺眉:“我了,要吃東西。”
他的手按住的肩膀:“你不會。”
深深吸了一口氣,簡直是被一頭髮吊著,上還掛了千斤巨巖,下面是一海子的毒酒,搖搖墜。
侍立仙在屋裡候了半日不見他們進來,只得小心翼翼開口:“公主,扶蒼神君,該用膳了。”
扶蒼頷首:“請將我的那份端來。”
侍立仙一顆芳心跳,終究沒敢再忘了公主:“可公主……”
“不用。”
玄乙兩眼死死盯著扶蒼,侍立仙將小案放在他面前的草地上,他一手按著,另一手握住筷子開始用膳,吃得不快不慢,恰到好。
那頭髮眼看就要斷了,手便想去推他的小案,奈何他如今已是久經沙場的戰將,這點小作本逃不過他的眼睛,當即將小案也按住,幽黑雙眼瞥了一下:“今天你的任務便是在這裡躺一天。”
玄乙不知是氣的還是憋的,淚盈盈地著他,聲語:“我真的了。”
大約歷練沙場把他的心也歷練了,毫不爲所:“你不會。”
玄乙痛苦地抱住腦袋,這傢伙要把瘋,他一定會把瘋。驟然放下袖子,壯士斷腕一般:“我練。”
扶蒼的手利落乾脆地離開的肩膀,侍立仙乖巧地端上膳食,玄乙一面喝茶吃茶點,一面覺得肚子裡淅淅瀝瀝全是淚水,比當年的燭白雪還苦上千倍。
一個食盒被推過來,裡面有三粒沒的桃花百果糕,玄乙毫不客氣全抓到自己盒裡,算他還有良心!
“下次練劍須得換一裳,穿好靴。”扶蒼又一次提醒。
玄乙冷冰冰地:“沒有靴,沒有裳。”
他毫不影響:“我會代青元大帝替你做一套戰將裝。”
隨便罷,隨便他怎麼樣,反正等他傷好了,這備折磨的日子也就結束了。
吃完茶點歇了片刻,玄乙艱難地試圖從草皮上站起來,大概因爲穿的是木底鞋,的腳底板像要斷了一樣,疼得直皺眉頭。
又被按住,扶蒼俯將腳上的木底鞋下:“不要再穿木底鞋,今天不練了。”
玄乙立即警惕起來:“……我晚上也還是會肚子的。”
他淡道:“腳疼這樣,也練不好。”
那他剛纔那是什麼?故意慪著引跟他鬥氣麼?!這傢伙現在真是太狠毒,太狠毒了!即使有一肚子險狡詐的詭計可以對付他,可不會再用,無論是鬥氣還是纏綿,都別回去不好麼。
玄乙翻背對他,把袖子上閉目之龍的紋繡摳得七八糟。被攏進服裡面的頭髮爲一雙手輕地了出來,放在掌中慢慢梳理,試著想要拽回,他卻不鬆手,只能放棄。
他們兩個的位置,好像反了過來。
玄乙怔了許久,慢慢出一團白雪,了只豬頭,用指甲摳出兩隻鼻孔,忽然扭頭問他:“丈亥大君長這樣嗎?”
可無害的想象,讓下界那些兇狠殘暴的上古妖族大君都顯得不那麼可怕了。扶蒼笑了笑,反正這位大君已經被剿殺,他便點頭默認。
玄乙猶豫了一下,輕道:“你……就是被這個豬頭咬傷的?”
他又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停了一會兒,緩緩道:“爲什麼總問傷的事?”
玄乙低頭用指尖把豬頭撥得晃來晃去:“隨便問問。”
扶蒼看了一會兒,將袖子慢慢捲起,出結實緻的小臂,從手肘到手背,一道長而深的裂傷,漆黑的濁氣纏繞其上。
“被負犬大君的爪子刮傷的,不會死。”他替把沒問出口的問題回答了。
玄乙下意識手想去,被他攔住:“不要。”
把手回去,盯著傷看了許久,輕聲道:“疼嗎?”
“不疼。”
袖子被放下,扶蒼垂首凝視的雙眼,下意識地躲避著,朝後了。他向緩緩出手,索往後滾了一圈;他近一步,再滾;他再進,繼續滾,結果腦袋撞在木劍變的椅子上,“哎呀”一聲,下一刻被撞的地方便被一隻手捂住,也被一條胳膊不容抗拒地圈住拽起,進懷中。
兩手和腦袋都用力撐在他前,抵擋他的靠近。
扶蒼低頭看著在長髮隙中出的後頸,那裡泛出緋紅的,卻始終擺出抗拒的姿態,還是老樣子。
“我……回上界後,去鐘山找過你。”扶蒼的聲音很低,“齊南告訴我,你誰也不想見。”
他能看出這位神眼中的憾與痛惜,還有悔意。他在鐘山外等了五十年,最後一夢千年的時機忽然來了,再也無法支撐,只能陷沉睡。又怕一隔多年這看似堅實則脆弱的龍公主失落,便給寄了一封沒有封口的白紙信。
一定會懂。
可他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兩萬三千年,他無數次徘徊在鐘山的屏障外,想象在裡面正做什麼,會想什麼,是不是已經徹底忘記他。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傷人傷己的青神君,見到的瞬間,他便明白這些年被雲霧飄渺屏障隔開的,不是他獨自的煢煢孑立。
“神魂迴歸九幽黃泉須得神界一日,迴歸上界須得兩日,我去下界的時候,你已不在了。”扶蒼將散的長髮歸攏在背後,“那隻九頭獅的很漂亮,小九很喜歡。”
他永遠也不能忘記看到石碑上堆放的白雪小玩意時,那一刻的心。他的脆弱與青讓他錯過了太多,他本可以陪伴很久很久,不讓終日與寂寞爲伴。
別離開我——他懂了的心聲,他也對說過同樣的話,他們真真的該在一,永遠不分開。
玄乙閉上眼,自始至終不說一個字,像是要保護那些好不容易再度習慣的脆弱的寂寞。
那天在皇陵裡的大雪彷彿又飄落眼前,心的年躺在冰冷的墳墓裡,在那半城月半城雪中替他仔細雕鑿那些白雪小玩意。沒有想過他能夠再醒來,或者,也並不希他再醒來。
下被住,他將的臉擡起來,凝了很久,閉著眼,彷彿在迴避一切。
拇指在潤的脣上挲,扶蒼垂頭,雙脣方落在上面,冰冷的手指便擋住了。
放開我。睜開眼,眼裡只寫了三個字。
他抓住的手,一把拉開,用力在脣上吻下,重重咬了一口。
“我什麼都記得。”他著溼潤的脣低語,“至於你……隨便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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