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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正文_第54章

最後車子停下來,車帷被揭開,外頭小黃門手提著燈籠,放了凳子讓我下車。我剛剛一欠,突然李承鄞下了馬,氣沖沖地走過來,一腳就把凳子踢翻了。嚇得那些小黃門全都退開去,跪得遠遠的。

“你幹什麼?”我不由得問。

結果他胳膊一,就像老鷹抓小一般,將我從車裡抓出來了。

阿渡上前要來救我,裴照悄無聲息地手攔住。李承鄞將我扛在肩上,我破口大罵,然後看到阿渡跟裴照打起來了,裴照的手那麼好,阿渡一時衝不過來。我大罵李承鄞,咬,使勁掐他的腰,把他腰帶上嵌的一塊白玉都摳下來了,他卻自顧自一路往前走,將我一直扛進了麗正殿裡。

“砰!”

我的腦袋撞在了瓷枕上,好疼啊!李承鄞簡直像扔米袋子似的,就把我往牀上一扔。我馬上爬起來,他一胳膊又把我推倒了。隔了好幾個月沒打架,果然手腳遲鈍了不。我們兩個只差沒把大殿都給拆了,侍曾經在門口探頭探腦,結果李承鄞朝他扔了個花瓶,“砰”地差點砸在他上,那侍嚇得連忙了回去,還隨手帶上了門。這一場架打得我氣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到最後我終於累癱在那兒了,一也不想。我不再掙扎,李承鄞就溫存了許多。

李承鄞還是從後面抱著我,他似乎喜歡這樣抱人,可是我枕著他的胳膊,總覺得硌人。

其實他可能也累極了,他的鼻息噴在我的脖子裡,的。他喃喃地說著什麼話,大抵是哄騙我的甜言語。

我沒有吭聲。

過了好久他都沒有說話,我慢慢地回頭看,他竟然歪著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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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按在他的眼皮上,他睡得很沉,一

我小心地爬起來,先把襦穿好,然後打開窗子。阿渡悄無聲息地進來,遞給我一把剪刀。

我坐在燈下,開始仔細地剪著自己的指甲。

小心翼翼地不讓指甲裡的白末被自己的呼吸吹出來。

這種大食來的迷魂藥果然厲害,我不過抓破了李承鄞胳膊上的一點兒皮,現在他就睡得這樣沉。

шωш▲Tтka n▲CΟ 剪完指甲我又洗了手,確認那些迷藥一點兒也不剩了,才重新換上夜行

阿渡將刀遞給我,我看著睡著的李承鄞,只要一刀,只要輕輕地在他頸中一刀,所有的仇恨,都會煙消雲散。

他睡得並不安穩,雖然有迷藥的效力,可是他眉頭微皺,眼皮微,似乎正做著什麼夢。我輕輕地將冰涼的刀鋒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毫無知覺,只要我手上微微用力,便可以切開他的管。

他的角微,似乎夢裡十分痛苦,我慢慢地一點一點用著力,從刀刃間微微滲出來,已經割破他薄薄的皮,只要再往下一分……他在夢裡似乎也到了這痛楚,臉上的開始扭曲,手指微,像是要抓住什麼。他似乎在大吼大,可是其實發出的聲音極其輕微,輕得我幾乎聽不清。

我的手一,刀卻“咣噹”一聲落在了地上,阿渡以爲李承鄞醒了,急急地搶上來。我卻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我終於想起來,想起三年前墜下忘川,他卻跟著我跳下來,他拉住了我,我們在風中急速向下墜落……他抱著我在風中旋轉……他不斷地想要抓住山壁上的石頭,可是我們落勢太快,紛的碎石跟著我們一起落下,就像滿天的星辰如雨點般落下來……就像是那晚在河邊,無數螢火蟲從我們袖間飛起,像是一場燦爛的星雨,照亮我和他的臉龐……天地間只有他凝視著我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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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次一次在夢中重逢這樣的形,我一次又一次夢見,但我卻不知道,那個人是他。

直到我再次想起三年前的事,我卻並沒有能想起,耳邊風聲掠過,他說的那句話。

原來只是這一句:“我和你一起忘。”

忘川冰涼的碧水涌上來淹沒我們,我在水裡艱難地呼吸,一吞一吐都是冰冷的水。他跳下來想要抓著我,最後卻只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和你一起忘。”

所有的千難萬險,所有的一切,他原來也知道,他也覺得對不起我。

在忘川之巔,當他毫不猶豫地追隨著我跳下來的時候,其實也想同我一樣,忘記那一切。

他也明明知道,顧小五已經死了,同我一樣,淹死在忘川裡。

我們都是孤魂野鬼,我們都不曾活轉過來。我用三年的忘來茍活,而他用三年的忘,抹殺了從前的一切。

在這世間,誰會比誰過得更痛苦?

在這世間,忘或許永遠比記得更幸福。

阿渡拾起刀子,重新遞到我手中。

我卻沒有了殺人的勇氣。

我凝睇著他的臉,就算是在夢中,他也一樣困苦。多年前他口中那個小王子,活得那樣可憐,如今他仍舊是那樣可憐,在這東宮裡,沒有他的任何親人,他終究是孤伶伶一個,活在這世上,孤獨地朝著皇位走去,一路把所有的,所有的熱忱,所有的憐憫與珍惜,都統統捨去。或許忘對他而言是更好的懲罰,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那樣過他。

我拉著阿渡,掉頭而去。

本來李承鄞讓裴照在我邊安排了十幾個高手,可是今天晚上我跟李承鄞打架,靜實在太大,這些人早就知趣地迴避得遠遠的,我和阿渡很順利地就出了麗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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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出東宮這種事對我們而言,一直是家常便飯。何況這次我們計劃良久,不僅將羽林軍巡邏的時間得一清二楚,而且還趁著六月伏中,東宮的侍重新調配,早將一扇極小的偏門留了出來。我和阿渡一路躲躲閃閃,沿著宮牆七拐八彎,眼看著就要接近那扇小門,忽然阿渡拉住了我。

我看到永娘獨自站在那裡,手中提著一盞燈,那盞小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不時地張,似乎在等什麼人。

我和阿渡躲在一叢翠竹之後,過了好久,永娘還是站在那裡。

我拉了拉阿渡的袖,阿渡會意,慢慢拔出金錯刀,悄悄向永娘走去。

不防此時永娘忽然嘆了口氣,扶著膝蓋坐了下來。

阿渡倒轉刀背,正撞在永孃的位之上,永娘子頓時僵在那裡,一也不能

出胳膊,抱了抱發僵的子,低聲說道:“永娘,我走了,不過我會想你的。”

在這東宮,只有永娘同阿渡一樣,曾經無微不至地照顧過我。

永孃的角微張,的啞也被封了,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我又用力抱了抱,發現前鼓鼓的,硌得我生疼,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包金葉子。永孃的眼珠子還瞧著我,的眼睛裡慢慢泛起水,對著我眨了眨眼睛,我鼻子一酸,忽然就明白了,原來是在這裡等我。

這包金葉子,也是打算給我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從前著我背書,著我學規矩,著我做這個做那個,著我討好李承鄞……

所以準備逃跑計劃的時候,我曾經十分小心地提防著

沒想到早就看出來了,卻沒有去報告李承鄞。如果真的告訴了李承鄞,我們就永遠也走不了了。

在這東宮,原來也有真心待我好的人。

阿渡扯著我的袖,我知道多留一刻便多一重被人發現的危險。我含著眼淚,用力再抱一抱永娘,然後拉著阿渡,悄悄遛出了那扇小門。

這扇門是留給雜役出的,門外就是一條小巷,我們翻過小巷,越過好些民宅,橫穿東市各坊,然後一直到天快要朦朦亮了,才鑽進了米羅的酒鋪。

米羅正在等著我們。低聲告訴我們說:“向西去的城門必然盤查得,只怕不易混出去。今天有一隊高麗蔘商的馬隊正要出城去,他們原是往東北走,我買通了領隊的參商,你們便跟著他們混出城去。那些高麗人材矮小,你們混在中間,也不會令人起疑。”早預備下了高麗人的服,還有帽子和鬍子,我和阿渡裝扮起來,換上高麗人的衫,再黏上鬍子,最後戴上高麗人的帽子,對著銅鏡一照,簡直就是兩個材矮小的高麗商人。

這時候天已經漸漸亮起來,街市上漸漸有人走,客棧裡也熱鬧起來,隔壁鋪子打開鋪板,老闆娘拿著楊枝在刷牙,胖胖的老闆打著呵欠,跟米羅搭訕說話。那些高麗人也下樓來了,說著又快又繞舌頭的高麗話。自從驍騎大將軍裴況平定高麗後,中原與高麗的通商反倒頻繁起來,畢竟商人逐利,中原有這樣多的好東西,都是高麗人日常離不了的。

我們同高麗商人一起吃過了餅子做早飯,便收拾了行裝準備上路。這一隊高麗商人有百來匹馬的馬隊,是從高麗販了人蔘和藥材來,然後又從上京販了綢茶葉回高麗。馬隊在院子裡等著裝貨,一箱一箱的貨被駝上馬背。那些馬脖子上掛的銅鈴咣啷咣啷……夾在吵吵鬧鬧的高麗話裡,又熱鬧又聒噪。

我和阿渡各騎著一匹馬,夾雜在高麗商人的馬隊裡,跟著他們出城去。城門口果然盤查得非常嚴,有人告訴我們說城中天牢走失了逃犯,所以九門都加嚴了盤查,最嚴的當然是西去的城門,據說今天出西門的人都被逐一搜,稍有可疑的人就被扣押了下來,送到京兆尹衙門去了。我和阿渡心中有鬼,所謂的走失逃犯,大約就是指我和阿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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