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太讓我震驚,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承天門乃是皇權的象徵,自從承天門失火,朝中議論紛紛,皇帝爲此還下了罪己詔,將失德的責任攬到自己上。我做夢也沒有想過,那不是偶然的失火,竟然是李承鄞命人放的火。
裴照道:“殿下爲儲君,有種種不得已之。那日殺刺客,誤傷阿渡姑娘,乃是末將一意孤行,太子妃若要見罪,末將自然領,太子妃不要因此錯怪了殿下。”
我雖然沒什麼心機,卻也不是傻子,我說道:“你休在這裡騙我了。”
裴照道:“末將不敢。”
我冷冷地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不是君命難違麼?沒有他下令,你敢調羽林軍圍殲?沒有他下令,你敢人放箭?你將這些事全攬到自己上,不過是想勸我回去,我再不會上你們的當。裴照,三年前我在忘川崖上縱一跳,那時候我以爲我再不會見到你們。這三年我忘了一切,可是你大約從來不曾想過,我竟然會重新想起來。李承鄞做的那些事,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你今日不放我出關,我便會闖,要殺要剮隨你們便是了。”
裴照神震地看著我,他大約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想起一切事來,他怔怔地看著我,就像是要用目將我整個人都看穿似的。我突然覺得心虛起來,這個人對李承鄞可不是一般的忠心,他今天到底會怎麼做呢?
裴照沉默了好久,忽然道:“不會。”
我覺得莫名其妙:“什麼不會?”
他擡起眼睛來看我:“那日太子妃問,若是刺客抓著您,末將會不會也命人放箭將您和刺客一起死?末將現在答,不會。”
我突然地明白過來,我朝阿渡打了個手勢,阿渡拔出刀來,便架在我脖子裡。
我說:“開關!”
裴照大聲道:“刺客挾制太子妃,不要誤傷了太子妃,快快開關。”
關門被打開,沉重的門扇要得數十人才能一分一分地推,外頭刺眼灼人的烈日直進來,白晃晃的,曬在人上竟微微發疼。
玉門關外的太便是這般火辣,我按捺住狂喜,便要朝著玉門關外策馬奔去。
突然聽到後馬蹄聲大作,一隊騎兵正朝這邊奔馳過來。迎面旌旗招展,我看到旗幟上赫然繡著的龍紋,來不及多想,等再近些,那些馬蹄踏起的揚塵劈頭蓋臉而來,我瞇著眼睛看著這隊越馳越近的人馬,才發現爲首的竟然是李承鄞。
我心猛然一沉。
我和阿渡催馬已經奔向了關門。
我聽到遠遠傳來大喝:“閉關門!殿下有令!閉關門!”
那些士卒又手忙腳開始往前推,想把關門給關上。
眼看著沉重的關門越來越近,中間的亮卻越來越,那些人拼命推著門想要關上,越來越窄,越來越近,只有一匹馬的隙了,眼看著來不及了。阿渡的馬奔在前頭,回過頭想要將我拉上的馬,我卻揚起手來,狠狠地了的馬一鞭,那馬兒痛,長嘶一聲,終於躍出了關門。
關門徐徐地闔上,我看到阿渡倉惶地回過頭來看我,兜轉了馬頭想要衝回來,可是沉重的關門已經闔上,的刀本來已經進門裡,但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了。關門關了,鐵栓降下來,我聽到拼命地想要斬斷那鐵栓,徒勞的削砍只是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不會說話,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我看著那刀尖在門裡斬著,可每一刀,其實都是徒勞。
大隊的羽林軍已經衝上來,我轉朝著關隘奔去,一直奔到了城樓上。我伏到城堞之上,彎腰看到阿渡還在那裡孤伶伶捶打著城門,那樣固若金湯的雄關,憑一人,又如何能夠撼半分?我看到咧在無聲地哭泣,我忽然想起赫失,他將我託付給了阿渡,又何嘗不是將阿渡託付給了我。如果沒有我,阿渡也許早就活不下去了,正如同,如果沒有阿渡,我也早就已經死了。
突厥已滅,阿渡比我孤苦一千倍一萬倍,二十萬族人死於月氏與中原的合圍,可是這樣的海深仇,卻爲了我,陪我在中原三年。
事到如今,我只對不起一個人。
羽林軍已經奔到了關隘之下,無數人簇擁著李承鄞下馬,我聽到後腳步聲雜沓,他們登上了關樓。
我倒沒有了任何畏懼,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李承鄞的頸中還縛著白紗,其實我那一刀如果再深一點點,或許他就不能夠再站在這裡。
他獨自朝著我走過來,而他每進一步,我就退一步。我一直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一直退到了雉堞之上。西風吹起我的袂,獵獵作響,就好像那天在忘川之巔。我站在懸崖的邊上,而我的足下,就是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
李承鄞看著我,目深沉,他終於說道:“難道你就這樣不願做我的妻子?”
我對他笑了笑,並沒有答話。
他問我:“那個顧小五,到底有哪裡好?”
我的足跟已經懸空,只有足尖還站在城堞之上,搖搖墜。羽林軍都離得非常遠,沉默地注視著我。而李承鄞的目,有著錯綜複雜的痛楚,彷彿忍,亦彷彿悽楚。
我彷彿做了一場夢,一切都和三年前一般,這三年來浮生虛度,卻終究是,分毫未改。
我說:“顧小五有哪裡好,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
李承鄞忽然笑了:“可惜他已經死了。”
是,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說道:“你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還是會對你好。不管你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顧小五,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便再不會提起此事。”
我對他笑了笑,我說:“只要你答允我一件事,我就死心塌地地跟你回去。”
他臉上似乎一點兒表也沒有,只是問:“什麼事?”
我說:“我要你替我捉一百隻螢火蟲。”
他微微一震,似乎十分費解地瞧著我。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我卻仍舊是笑著的:“忘川之水,在於忘……忘川的神水讓我忘了三年,可是,卻沒能讓我忘記一輩子。”
眼淚淌過臉頰,我笑著對他說:“像你一直都忘了,多好啊。”
他怔怔地瞧著我,就像本不懂我在說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我明明是在對他笑的,可是卻偏偏又在哭。我說:“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忘了。”
我回轉,就像一隻鳥兒撲向天空,就像一隻蝴蝶撲向花朵,我毅然決絕地縱躍下。我明明知道,這裡再無忘川,下面是無數尖利的碎石,一旦跌下去,便是碎骨。
我聽到無數人在驚,李承鄞急之下,搶上來出腰帶便揚手卷住我。一切的一切,幾乎都像三年前的重演。我整個人生生被他拉住懸空,而他也被我下衝的慣,直墜到城堞邊。他一手扶著堞磚,一手俯拉住我,手上的青筋因爲用力而暴起,他脖子裡的傷口,開始滲出鮮,大約已經迸裂,可是他並沒有放手,而是大:“來人!”
我知道一旦羽林軍涌上來幫他,便再無任何機會,我揚起手來,寒閃過他的眼前,他大:“不!”
我割裂了他的腰帶,輕薄的綢斷裂在空氣中,我努力對他綻開最後一個笑:“我要忘了你,顧小五。”
我看到他眼中錯愕的神,還有頸中緩慢流出的鮮,他似乎整個人到什麼突然的重創,竟然微微向後一仰。我看到從他傷口中迸濺而出,落在我的臉上。我笑著看著他,他徒勞地似乎想要挽住我,可是隻差了那麼一點點,他的指尖只能挽住風,他淒厲的聲音迴響在我耳邊:“是我……小楓……我是顧小五……”
我知道他終於想起來了,這便是我對他最大的報復。三年前他主持的那場殺戮,湮盡我們之間的;三年後我便以此,斬斷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我看到他合撲出,也許他想像三年前一樣跟著我跳下來,可是這裡不是忘川,跌下來只有碎骨。我看到裴照拉住了他,我看到他反手一掌擊在裴照的口,他定然用盡了全力,我看到那一掌打得裴照口吐鮮,可是裴照沒有放手,更多人涌上去,死死拖住了他。
天真藍啊……風聲呼呼地從耳畔響過,一切都從我眼前漸漸恍惚。
我彷彿看見自己坐在沙丘上,看著太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顆心,也漸漸地沉下去,到了最後,太終於不見了,被遠的沙丘擋住了,再看不見了。天與地被夜幕重重籠罩起來,連最後一分亮,也瞧不見了。
我彷彿看見圍觀的人都笑起來,好多突厥人都不相信白眼狼王真的是顧小五殺的,所以他們仍舊存著一輕蔑之意。顧小五捧著那張弓,似乎彈琴一般,用手指撥了撥弓弦。弓弦錚錚作響,圍觀的人笑聲更大了,他卻在那鬨笑聲中連珠箭發,下一百隻蝙蝠。
我彷彿看見無數螢火蟲騰空飛去,像是千萬顆流星從我們指端掠過,天神釋出流星的時候,也就是像這樣子吧。千上萬的螢火蟲環繞著我們,它們輕靈地飛過,點點螢散四面八方,就像是流星金的芒劃破夜幕。我想起歌裡面唱,天神與他眷的人,站在星河之中,就像這一樣華麗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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