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渭水南岸,隔江幾裡的城外,一個地勢較高的土坡上,一青袍書生面江負手而立,他面容緻而帶著幾分剛毅,材修長,江風凜冽,他的衫在風中飛揚,此臨江面水,遠觀如一幅山水畫,畫中人有灑飄逸之姿,背影的線條卻有僵沉重,無端爲他染上了幾分憂鬱之。
對面江畔軍帳林立,黑旗飛舞,陣陣馬奔,人嘯之聲隨風傳來,肅殺之氣沉沉抑而至。
韓棠面江蒞臨,心下沉重:“羌人軍紀嚴明,人馬彪悍,兩月之中一半疆土淪喪,國之危矣,百姓苦矣。”
“老爺,進城吧。”書走近前來招呼韓棠。
韓棠沉默半晌,轉過來,任由書爲他圍上棉斗篷,往坡下走去,一輛烏棚馬車停在路邊,他蹬車,車轆轤而向著揚州城而去。
韓棠其人,出寒士家庭,涼州分宜縣人,是燕朝嘉熙二十三年二甲進士,高中時年僅十八歲,後翰林院,授翰林院編修,時三年升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再三年又升任祿寺卿,此後新帝登基,一路平順,歷經兩朝,運昌隆,可謂年有爲。
景德三年秋,韓棠忽然接到聖旨,被任命爲涼州巡察使,即刻啓程,韓棠出京之前,朝中已經接到涼州府淪陷的戰報,但皇命依然如故,涼州府已在羌人鐵蹄之下,韓棠不知道他這個巡察使到底去巡查什麼,深夜造訪丞相,當朝兩朝元老的韓丞相給了他兩句話:“歷來巡察使,巡視的都是人,關地有何事?”還有一句就是:“皇上要聽的是實話,你今後是閣拜相,還是六部徘徊端看你此番作爲,你能好自爲之!”
韓棠連日出京,此時渭水以北兗州大部疆土淪陷,道上南逃的貴族百姓山海,他被擁堵在路上,等他趕到揚州時已是羌人橫刀渭水江畔形對峙之局。
韓棠到揚州已有三日,三日裡往駐紮在揚州城外的涼州軍營裡遞了三次拜帖找霍真,沒見著一次,霍真很忙,羌人來得快,朝廷的反應也不慢,兩月之各州府兵馬陸續集結而來,揚州城外軍帳連綿,幾十萬大軍,各派林立,霍真的事很多,今天這裡,明天那裡韓棠沒堵住過他一次。
韓棠今日依然沒有見到霍真,從城外回來,他決定去一趟揚州的太守府,他聽聞這幾日霍真時常在太守府出,想試著在那裡運氣。
揚州水路發達通便利,自古繁榮,太守府自然也是相當的氣派,門口兩碩大的石獅鎮守,硃紅的府門大開,比較奇怪的是門口守衛有兩撥,一排是鐵甲崢嶸的紅巾護衛,腰佩長刀,顯然是軍營裡的親衛,而另外一排也腰佩長刀,卻是普通的衙役服飾,這纔是太守府的守衛。
韓棠從馬車上下來,穿衙役服的那撥正斜著眼睛瞟另外一撥人,眼神裡竟是源自自卑的憤怒和妒忌,另一撥巍然不,面容肅穆,管你八方風,他們依然立如雕像。
韓棠站在那裡半天沒一個人搭理他,正準備拾階而上後忽然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本以爲來人定是個勇猛之士,結果回頭一看,騎馬奔馳而來卻是個中年青文士。
那人騎極好,本是奔馳而來卻在捱到近前時堪堪勒住馬勢,那馬原地轉了半圈就定住了子,文士跳下馬,掃了韓棠一眼,直直的向他走了過來,拱手道:“這位可是涼州巡察使韓棠,韓大人?”
韓棠拱手回禮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道:“可是要尋霍大將軍?”
韓棠一驚回道:“正是。”
來人看著有四十多歲的年紀,中等個子,穿長衫,通穿著樸素卻極爲乾淨,面容五有種豁達,隨和的氣質,他立刻就說:“正好,我也有事找他,我們一起進去吧。”
韓棠微微一怔,隨後立刻拱手道謝:“那真是多謝了,不知大人怎麼稱呼?”
那人一笑,率先往前走道:“我可不是什麼大人,在下是大將軍府的幕僚,我唐世章。”
以常理來講唐世章對韓棠的態度是及其無禮的,不說韓棠巡察使的份,是他平時的職就已經是從三品的朝廷大員,放在地方一任知府見他都要行大禮參拜,而唐世章無無職卻不拜不扣,是及其說不過去的,韓棠若認真計較治他一個不敬之罪都綽綽有餘,但這人態度從容,舉止有度,並無狂狷之態,韓棠反倒覺得此人通達,很是欣賞。
兩人進到太守府一路無人阻攔,唐世章門路的領著他穿過三進院子,似乎是到了太守府的後堂,後來他們進了一間庭院,院一座池塘假山,雖已將將冬,但因江淮之地,歷來溫暖,圍繞池塘四周依然流水沼沼,綠樹茵茵。
院一排三間正房,青瓦繪樑極是緻,正中的一間房門大敞,可見是間書房的格局,兩人還沒行至跟前,裡的爭吵之聲就遠遠傳了過來。
“霍真我跟你說,我不管你要幹什麼,想下多大一盤棋,你幹你的,拖我下水。”此人聲音極其洪亮,應是個底氣厚實非常健康的人。
“我說,裴世林,想你我當年同窗之時你是多麼年英偉,豪氣干雲,‘這纔過去多年?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你都做到太守了,你說你得貪了多啊?你瞧你這肚子,這膘,你慚不慚愧啊?”這人語氣很輕浮,聲音卻好聽。
唐世章和韓棠走到跟前,只見屋兩個男人的極近的站著,一位著皁靴紅袍,腰佩白玉腰帶,是朝廷二品文的服,此人果然材魁梧,面泛著健康的黑紅澤,相貌獷,卻也威武,但有點中年發福之兆,肚腹微凸。
另外一個也是著服,不過卻是上繡有麒麟補子的一品武將的服飾,此人面白無須,五英,有種中年男人特有的歲月沉澱下來的英俊,只是這人現在的氣質稍稍顯得猥瑣了一些,他在那文與書案之間,手著文的肚子,眼角眉梢竟是調笑之意。
韓棠沒見過這兩個人,但也很容易就猜出這他們的份,這兩個人在燕朝的朝堂算是赫赫有名的人了,一位份多一些,世襲的親王,裕王,涼州兵馬總督,還有先帝親封的一品驃騎大將軍這些都是他的頭銜,另一個是揚州太守,太后的侄子,這二人一個是皇親一個是外戚,份都相當了不得。
房裴太守一掌揮開霍真在他肚子上的手,氣哼哼的說:“我跟你說霍真,不是我氣短,你說你乾的那是什麼事?你要死就去死,拉著你老孃還有你那十幾個老婆姨娘陪葬去,我跟你屁關係都沒有,犯不著爲你掉腦袋。”
房的兩人都發現了門口來了兩個人,他們齊齊往外面瞟了一眼,把他們當木樁,霍真收回眼神,一把橫過裴太守的肩膀,死死的勒住,歪著眼睛說:“雍,你怕了,真像個娘們。”
“滾!”裴太守狠狠的抖肩膀想甩掉霍真的胳膊,可惜沒甩掉,嘶吼道:“你佔了老子的太守府,私開州府的糧倉,餵你那幫兵崽子,你在涼州,冀州,兗州一路搶過來的糧食還嗎?還開老子的糧倉,老子都不跟計較,瞞著沒往上報。你還想怎地?啊?還想怎地?”
霍真死摟著裴太守,用一種特別哀婉的語調,婉轉的說:“雍,你懂的,我一直牢記當年同窗之誼,我知你有滿腔報國之志,所以勢要與你共進退。”
裴太守似乎是真怒了,使勁扭著要甩開霍真的鉗制,可惜不能如願,瞪著眼睛暴吼道:“死開,你個老子。”
“不死開。”
“你再不放開,老子揍你信不信。”
“不信。”
“老子今天就揍你了。”
“啪”特別清脆的一聲,裴太守一手黑墨,霍將軍臉上也開了花,濃黑的墨流了他一臉,裡裡面還約摻了點鮮紅,裴太守一怒之下用硯臺把霍將軍腦袋開了。
兩個封疆大員,響噹噹的朝廷重臣,鬧得如此斯文掃地,韓棠先沒被這二人吵架容的驚住,反倒對他們的做派深驚奇。
屋二人鬧到不可收拾了,韓棠卻見唐世章非常鎮定的走進門,無視屋二人,輕輕關上兩扇門,退出來,轉過對他微微一笑:“韓大人見笑了。”
韓棠以拳抵脣微咳一聲,眼神在院轉了一圈道:“在下到覺得這院景緻甚爲緻。”
屋外二人相視一笑,有的事就不要拿到檯面上來說了。
鬧這個樣子,韓棠今日拜見霍真可見又是不,但好在剛纔聽見屋二人的談話,心下知道霍真最近都會駐紮在太守府裡,心下已有計較遂向唐世章告辭。
唐世章也沒有挽留,一直把韓棠送出太守府,兩人在門口互相客氣著告別,韓棠準備蹬車之際,唐世章忽然了他一聲:“韓大人。”
韓棠回問道:“唐兄何事?”
唐世章微微蹙眉,似經思索後方纔開口:“我看韓大人如若想了解此次羌人作的經過,以及現在渭水北岸的事,與其找霍將軍,不如另找一人,此人應比將軍更清楚況纔是。”
“哦?那是何人?”韓棠很是興趣的問。
唐世章手攆短鬚,不不慢的道:“不知韓大人可聽說霍將軍有一。”
韓棠眼神閃爍了一下,雖然霍真子衆多,但顯然他一下子就知道了唐世章說的是誰,霍時英在大燕的朝堂上可說是一個不尷不尬的存在,每次只要的名字在朝廷的戰報上一出現,勢必就會有一番波瀾,這人可說是相當的有名,韓棠點點頭:“當然是知道的。”
唐世章微笑道:“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人,霍都尉鎮守西北第一邊城,是最後一個撤出涼州的將,涼州的軍沒有比更悉的人了,而且此次與大軍失散,剛剛纔從北岸衝殺過來,那邊什麼況可能再沒有比更知道的人了。”
“哦?衝殺過來?”韓棠滿是驚異。
唐世章悠悠笑道:“是啊,你沒聽見上午對岸的靜嗎?那是羌人在追殺他們吶,聽說爲了,這邊還放過來了一隊羌人的騎兵,這會不知道殺到哪裡去了。”
韓棠想起今天上午他在江邊聽見的對岸軍營裡的確實像是有的跡象,心下驚訝異常。
唐世章繼續道:“都尉的私宅在揚州城東的折桂巷最後一家,這會算著應該是到家了,韓大人若有心,可去那裡找。”
韓棠對唐世章拱手道謝:“多謝唐兄指點。”
唐世章也回了一禮:“韓大人客氣了。”
兩人再次作別一番,韓棠才蹬車而去。
韓棠的馬車行去,唐世章站在原地低頭思索片刻才轉,而韓棠在馬車裡左右思量,最後敲了敲窗棱,對外面說道:“去折桂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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