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暖閣。

贏駟的案頭的公文堆積如山，將他的形都在其中。

“外臣參見秦公。”宋初一拱手施禮。

贏駟放下竹簡，擡頭看了一眼，“坐。”

“謝秦公。”宋初一跪坐下來，心中揣測不出贏駟過來究竟要說些什麼，畢竟前兩次見面的時候，也並未覺得他有想與暢談政事的意思，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爲他話比較的原因。

贏駟正說話，一名監從一側快步的走到他側，耳語了幾句。

他好看的眉微微攏起，冷聲道，“等寡人忙完政事再說。”

“喏。”監躬退下。

贏駟擡手令周圍侍婢全部退下，“先生的《滅國論》是否還有下篇？”

宋初一的《滅國論》實際上只是一種言論，整篇文章只是鍼砭時事，將現實淋淋的揭，層層剖析直可見骨，然而文章中對如何滅他人之國，卻只是寥寥數筆帶過。

“公慧眼，獻給公的文章確實只有上卷，滅國道的廣博與繁巨，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述說，在下已經筆，希能以微弱之力，將此大道的廓呈現於公面前。”宋初一道。

“霸道乎？”贏駟問道。

他的意思是，宋初一所言的滅國之道，是不是稱霸之道。

上古帝王治世，按宏觀治理的四種模式來劃分，大致分爲皇道、帝道、王道、霸道。

霸道崇尚智慧和武力。賞罰必信，法令顯明，以力率民。民亦以力歸之。用武力去爭，只求效率。以詭詐爲智謀，爭強鬥勢，只講求利益而不講求德行。

商鞅所行之道，可歸類爲霸道。

而七雄國。大致上走的都是霸道這條路子，因爲戰國就是暴力的時代，你講道義。別人不擇手段，你就只有滅亡的份。

贏駟從《滅國論》的上半捲來分辨，覺得其容。大約也可以歸諸於霸道。

“是。也不是。”宋初一知道在贏駟面前最好不要賣關子，因此只見他目微有疑問，便接著道，“滅國論，起於霸道，帝王道以行，終於皇道。”

也就是，開始的時候其實是以霸道的姿態出現。以王道和帝道貫穿，走到皇道爲終結。

贏駟好看的眼眸中微亮，往前挪了挪席子。道，“請先生解。”

他的興趣。使得宋初一亦十分有興致，不由也往前坐，道，“懷瑾出道家，最崇尚皇道。皇道講求用無爲，以道率民，民以道而歸之。然而大爭之世，行皇道者，無異於自尋死路。觀古往今來天下大勢，但凡有數國鼎力，必然硝煙不斷，絕不可能並存相安。唯一之法，便是統一天下。”

嘆道，“雖我心中懷仁，但凰唯有浴火才能獲得新生，蒼生須忍得這一場痛。”

“孟子雖是大賢，卻不比先生務實。”贏駟聽完這番話，誠懇的做出一個評價。

孟子是以仁政爲本的王道，不得不說，他的那一套言論的確將王道昇華到了一個十分完善的狀態，也把人倫思想更深化，作爲長遠的發展來看，的確有可行。但這一套理論，是由春秋時期延過來，在充滿鮮和暴力的戰國，不會有那個君王能接。

也就是說，大家都能分辨出他的思想言論是好的，尊他爲聖賢，但並不符合現實，滿足不了雄主們那顆野心。

兩人志同道合，湊在一起竟是不可收拾，聊的忘乎所以，連晚膳都省了，只令人送了幾壺熱米酒暖。

當真秉燭夜話起來。

宋初一發現贏駟其實並不是那種三掌拍不出一個屁的木頭，他大多時候不說話，約莫是因爲覺得沒有說的必要。而且贏駟對待政治、戰事的敏銳，以及犀利的評論，都讓宋初一歎爲觀止。外表雖然年，但其實年紀已經不小了，但贏駟可是如假包換的天才。

而從初見面至現在，贏駟心裡一次次的對宋初一重新審視，每一次都會讓他有更加驚喜的發現。

宋初一的實力如何還有待考量，但以這般年紀，便有如此眼和學識，再過幾年恐怕更是不得了。他忽然有些不想放離開了，萬一這等人才若是突然改變心意，投了別國，豈不是對秦國深威脅？

“先生不如棄衛？”贏駟試探道。

溫暖的中，宋初一看著贏駟俊無壽的面容，沒有任何綺念，正道，“懷瑾素來沒有什麼德行可言，大多時候亦如策士那般有臉，沒面目，可是但凡爲人，尤其爲士人，必須得有堅持。於懷瑾來說，那堅持，便是‘信’之一字。”

不過宋初一講信用也是對人對事的，使詐的時候，誰還會講‘信’？但爲人世，宋初一不是個沒有底線之人。

“我信先生品德。”贏駟方纔的話，不過是考驗罷了，倘若宋初一真的答應，他放心之餘，必然也會另起戒備之心。

正此時，忽然響起咕的一聲。

贏駟看向聲音發出——宋初一的肚子，哈哈一笑，道，“竟是把先生著了，來人！準備湯麪！”

宋初一詫異的盯著贏駟那張笑起來顛倒衆生的臉，愣了一會兒，纔開玩笑道，“公可以不信懷瑾品德，但一定要相信，只要三年後公之風采依舊，懷瑾便只剩一口氣也會到秦國來看一眼公再死。”

“這倒是新鮮，先生對外貌在意已經到此種程度？”贏駟也曾聽聞，有些男人好端端的放著人不喜歡，偏就喜歡男人，難道宋初一也是這種人？他喜歡宋初一的才華，但對此事卻是十分厭惡排斥。

宋初一自是看出來贏駟的疑，笑道，“山川巍峨、湖水湯湯。均是上蒼恩賜。懷瑾一度窮困潦倒，食不濟，只有清風明月不要錢，不看白不看。之於懷瑾，亦是如此。”

“先生好灑。”贏駟面上重新浮起笑意。亦同打趣道，“他日先生秦，以秦之明月清風、我之招待先生如何？”

宋初一剛含了一口酒。險些噴出來。素知道贏駟是個不拘小節的豪爽之人，但委實沒看出來，一貫嚴肅的傢伙。竟然能開出這種玩笑。穩了穩緒。堪堪把一口酒嚥下去，“我反悔行嗎？”

贏駟微微挑眉。

“我現在就來。”宋初一笑道。

兩人相視大笑。

侍端了湯麪和小菜進來，兩人這才各自回位置用飯。

隴西都是民風彪悍卻也樸實，就連爲一國之君的贏駟，食也並不奢華，相對於那些緻的菜餚來說，還是一碗熱乎乎的湯麪更合他心意。不過爲了秦國面，一般不會用這樣的食招待外客。尤其是外國使節，贏駟是將宋初一當做友人才會如此。

外面還飄著雪，一大盆湯麪下肚。渾暖洋洋的。不管是飯是菜，隴西人就喜歡大份量。秦國的碗比宋初一的臉要大的多，也知道秦人不喜剩飯的行爲，吃完之後，撐得腆著肚子一不能。

贏駟漱口之後，看見宋初一四仰八叉的作，不莞爾。

歇了片刻，才發現天已經朦朧，似乎快要天亮了。

贏駟命人送宋初一回驛館，自己則心大好的去洗漱，準備早晨的朝會。

馬車中。

宋初一問籍羽道，“你可曾用飯？”

“子時便用過了。”籍羽心中奇怪，秦公與宋初一究竟說了些什麼，竟能說一夜。他知道，肯定不止是伐魏之事。

籍羽覺得宋初一不耍流氓的時候，那份風采氣度，必然能令人秦公眼前一亮，也許是秦公欣賞宋初一才華，想收歸己用？

這些念頭閃過，籍羽卻並未問出口，畢竟宋初一隻答應在衛國三年，三年之後去哪裡是的私事。況且籍羽也明白，以衛國的狀況，本留不住那些有襟抱負的人才。不止是宋初一，連礱谷不妄早晚都會離開。

在秦國的最後一天，終於放晴，宋初一依約定去取劍。

還是那個不起眼的小院裡，老叟擺出了十餘把利劍，由宋初一挑選。

放眼過去，宋初一一眼便挑中了一把渾烏黑的劍，這把劍沒有繁複的紋飾，劍託是兩頭趴伏的的猛虎，整個劍通烏黑鋥亮，但劍刃看上去似乎未開鋒的樣子，顯得鈍，但霸氣。

宋初一手拿起它，卻發覺這把劍重量超乎想象，不得不用雙手吃力的端起來。

老叟一臉糾結的蹲幾前，“你慢著些，小心把自己的手廢了！別看這把劍長得笨拙，其實無堅不摧，一劍揮出，任何鎧甲都無法抵擋。”

“這把劍有名字嗎？”宋初一問道。

“巨蒼。”老叟想了想，才又肯定的點點頭道，“就是巨蒼，老夫在蒼南撿到一塊世所罕見的玄鐵，耗時一年有餘才鑄，不過無人揮的。”

除了這把巨蒼之外，其餘的劍都頗名劍的特，它們分量適中，劍刃寒如雪，且劍彈極好，可圈在腰間做腰帶。

“我便挑這把巨蒼，你們三個也都各自挑一把吧。”宋初一道。

礱谷不妄其實更喜歡宋初一挑的這把巨蒼，不道，“這劍如此沉重，老師不如挑把輕便些的，這個讓給我如何？”

“挑你的劍去，別打它主意。”宋初一第一眼見巨蒼，便覺得眼裡看不見別的劍了，所以不管能否舞，就選定了。

礱谷不妄撇撇，心想反正你也揮不，等過段時間在商量，必能換過來。

這麼一想，礱谷不妄便著手去挑別的，他對強兵、武的狂熱立刻便涌現出來，一看之下，竟是每一把都想要。他也不缺錢，但只可惜，老叟說好了賣幾把就賣幾把，絕無商量餘地。給多錢也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