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之後，宋初一暫在驛館中休息，等待蜀王於“百忙之中”召見。

瀟瀟暮雨。

蜀王宮中竹聲聲，奏的卻是楚曲。楚音綿綿，似荑，緩緩著人心底最的部分，連在楚音裡纖腰款擺的舞姬都顯得格外人。

王座上撤去了案幾，放了一方榻，華服從榻上流瀉，旖旎在地，一個生著絡腮鬍的中年男人瞇著眼睛，眉宇間很是愉悅的盯著舞姬的腰，短的手指在榻沿輕輕敲擊著節奏。這男人生的不算好看，甚至十分獷有力，但上偏偏約著一種尊貴的氣質，便如一個狼羣的頭狼，兇狠卻舉步優雅。

這時一名容貌秀的侍躬從一側走近，匍匐在他腳下，輕聲道，“王，恆大人來了。”

“過來。”蜀王輕輕拍了拍牀榻。

侍連忙起，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蜀王輕輕挲著侍的臉蛋，手指停留在的脣上，輕聲哄一般，“說什麼，再說一遍？”

侍垂著蝶翅般的黑睫，再次道，“王，恆大人來了。”

蜀王愉悅的一笑，親了一下侍的的脣，拍拍的道，“去他進來。”

侍臉頰微紅，的應了一聲，從榻上爬起來，從大殿一側小跑著出去了。這侍並非普通侍婢，而是蜀王的姬之一，因覺得脣齒生的極，所以便用來傳話，以便隨時賞心悅目。

蜀王好。但他對每一個人都極盡溫、彷彿恨不得把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拿來討人歡心，從不苛責打罵們。然而也沒有一個人敢肆無忌憚的揮霍這種寵，因爲轉眼間就可能會被厭倦拋棄。

朱恆帶著一臉笑意走進來，給蜀王行了一禮，“王，臣下見到秦使了！”

“哦？”蜀王茶褐的眼眸不離舞姬。

“秦國使臣是個十六七歲的年，生的弱弱，大點風便能颳走的模樣。秦使上穿的是葛麻，黑險些都洗了白。那使臣一城看見王城的繁華，便像從山裡來的野人一般。真真有趣。”朱恆說起來依舊忍不住大笑。

這番描述勾起了蜀王一興致，目終於收了回來。看向朱恆道，“他們不是有商君變法了嗎？”

“那片荒涼的地方，就算再變法也不如我們沃野千里。”朱恆不屑道，“臣下曾經去過秦國，他們的人不蔽，他們的男丁都死在戰場上，良田無人耕種，長滿了荒草。國庫糧食供不起打仗的軍隊。便是杜宇在世。十幾年也無法拯救那樣頹敗的國家。”

蜀王道，“那依伱看，秦我天蜀所爲何也？”

“這……臣下猜不到。”朱恆道。

蜀王垂眸沉思。片刻道，“即刻召見秦使。”

朱恆並不吃驚，他們的王，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不算什麼，更何況只是這點小事。

時已夜，外面還下著細細的小雨。

宋初一沐浴之後在在臥房裡靜思，窗戶大開，風攜帶雨吹進來，在地面上落下一片溼潤，屋火跳躍，映得那一片地方盈盈發亮。

“先生，就寢吧。”谷寒在門外提醒道。

“且侯。”宋初一道。

等什麼？

谷寒靜靜等了片刻，見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拄劍立在門口守衛。

約莫過了兩刻，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谷寒聽著那聲音由遠及近，分明是向這邊過來，不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名著藏藍花袍的老者步履匆匆，領著十餘名侍正向這邊走來。

從大開的窗戶中，谷寒詫異的看了屋的宋初一一眼，不知何時坐在幾前，面前鋪了一塊白帛，正在垂頭認真的繪著什麼。

“大人。”那老者向谷寒施禮，用周語詢問，“使節可曾休息？”

“不曾。您前來所爲何事？”谷寒道。

“我王接見使節。”老者簡單的回了一句。語氣客氣，但話中的容卻毫不委婉。

谷寒下滿心惱怒，淡淡的頜首，進屋向宋初一稟報。

“使節請您進屋稍候。”谷寒道。

老者原本準備領了人就走，可沒打算在這裡久候啊！在門口躊躇片刻，才擡腳進了屋。

“接引員俞承見過秦使。”老者思量之下，比之方纔稍稍放低了姿態。

宋初一還禮之後，說了一聲“請坐”，便埋首繼續作畫。

俞承見狀，不著急起來，君主一個不快，他可就不用在蜀國混了啊！

如坐鍼氈的忍耐了半晌，俞承忍不住催促道，“我王分外重視與大秦的邦，因此決定即刻接見使節，不知使節此刻是否方便？”

作爲使節，還有什麼比兩國邦更重要的事？俞承話中晦的勸說宋初一，伱那些不重要的畫趕放一放。

“俞接引稍安勿躁。”宋初一終於擱下了畫筆，吹了吹白帛上的墨跡，“您且過來瞧瞧。”

俞承狐疑的看了一眼，起靠近案幾，目落在白帛上時不由睜大了眼睛。那白帛上山高水遠，霧氣氤氳之中現一名半的人。人背對觀者，芙蓉面微側，態而不，瘦卻不見骨，上從肩落掛在臂彎裡，了一半背和半個，墨發若沾了水，有幾在脊背、臉頰……

“這，這是……”俞承滿面驚訝的看向宋初一。

蜀之地的畫，鮮豔，但線條生，多把事誇張化，宋初一這種畫法是在遊歷之時從一個無名士人那裡學來，被更進一步的完善了。

宋初一深深的明白，對於男人來說，若若現遠比一不掛更能引起興趣。朦朧的驚鴻一瞥，其震撼效果，遠比直接看見正面要強烈的多。況且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哪怕宋初一畫技舉世無雙，也未必能畫出蜀王喜的那一種。所以只能抓住所有男人審基本一致的地方，譬如優的頸項和背部、不盈一握的腰肢，圓潤滿的和。

宋初一從來不懷疑這個結論的可靠，因爲其來源，是那一顆若漢子般同樣熱人的心。

“走吧。”宋初一很滿意俞承的反應。

俞承回過神來時，畫早已被捲起來放竹筒。

宋初一走到廊上，侍撐開一把很大的孟宗竹傘提遮雨，而後被數十人簇擁著上了車。

谷寒披起蓑，騎馬隨行。

雨細細的灑落，並無毫聲音，一如宋初一現在的心緒，悄悄轉變著卻不毫端倪。

自從重生以來一直步步爲營，就連救籍羽的那次，看似冒險，其實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然而這一回必須要賭。沒有時間讓再回秦國與贏駟細細商量，倘若贏駟不信任，那麼所做的一切都將付諸東流，更甚至會引來殺之禍。

然而打算更長久的追隨，贏駟便必須要值得追隨才行。這與谷寒對的試探不同，贏駟要爲智囊，而不單單是一把利刃。

“秦國使節到！”

通傳的聲音將宋初一從思緒中拉出來，整了整冠，將裝著人圖的竹筒遞出去給谷寒，自己則捧著符節和國書下了馬車。

夜雨中，侍撐開傘替宋初一遮擋，緩緩步上階梯，黑的寬袖大袍隨著作微微擺，劃出的優弧度是專屬於士人的從容。

谷寒從後看著，那份氣定神閒，那份優雅從容，都令他重新認識了宋初一。

這是谷寒第一次陪宋初一到這樣正式的場合，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這麼正經的一面。以前聽說策士“有臉、沒面目”，面對不同的人他們會展現完全不同的東西，谷寒原本不信，但看現在信了。

才學廣博、通六藝卻可以俗的罵娘，可以雲淡風輕的陷人於死地，可以玩世不恭的悉一切，也可以舉止高雅的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不知道，哪一面纔是真正的宋初一，但似乎約能從上看見未來大秦的新氣象。

大殿裡沒有往日喧囂的竹聲，卻傳出人的息。

有侍進去通稟一聲，紅著小臉出來道，“使節請。”

宋初一一隻腳才踏門，一濃濃的脂氣息便撲面而來，接著便瞧見了羊氈上躺著三個赤條條的子，榻上，一個敞開襟的中年男人支著腦袋側躺，著薄紗的侍婢在用小刀將野味切小塊喂他。

“秦國使臣宋懷瑾見過蜀王。”宋初一甩開大袖，躬行禮。

從宋初一剛進門，蜀王便開始注意的一切。雖然正如朱恆所言，上著的只是最簡單的麻布袍服，但面對這種場面竟然面毫不變，倒是有些意思。

“使節見到寡人這麼些人兒，竟然視若無睹？”蜀王哈哈笑道。

他頭一句便說人，用的卻是周語，可見並非是個不學無的草包。宋初一擡眼正視蜀王，略頓了一下，道，“不過俗耳，如何能吾心。”

“哦？”蜀王聽宋初一這麼說，卻也不怒，反而饒有興趣的道，“依使節看，何等子方稱得上人？妲己乎？褒姒乎？”

“妲己、褒姒固然麗，卻是禍蒼生的妖。外臣所見，乃是可媲湘水神的人兒。”宋初一故意放低了聲音，顯得頗爲神。

蜀之地對鬼神的信奉到了一種幾乎瘋狂的地步，他們相信鬼神無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