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之錦繡不在。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實則包含了許多信息,蜀王的理解是:服雖華麗卻遠遠抵不過蜀國錦繡盛世。
既是如此,倘若宋初一不著華服,恐怕更能令秦公難堪!蜀國也沒有供宋初一食華服,可就是賴在蜀國了,秦蜀兩國差異顯而易見。
蜀王“想通”這點,便立刻下讓宋初一不服華裳,並饒有興致的遣那侍婢詢問——蜀之錦繡在何?
不過是無聊的把戲,宋初一就免爲其難的配合了一下,說了幾句好聽的。贏駟既然收到那蜀王如此挑釁的書信,依舊低調前來,就不會在意這些。
這是一個觀察蜀國軍隊結構的大好時機。
宋初一在蜀國多有不便,一舉一都在蜀王的視線之中,能掩人耳目的和司馬錯聯繫已經費了很大功夫,本沒有機會詳細探查蜀國軍隊,既然瞌睡有人送枕頭,何樂而不爲呢?
至於恥辱,最大的報復莫過於滅了蜀國。
是個風和日麗的豔天。
狩獵場外有一原本用於大巫祭祀的土臺,蜀王命人連夜整修一番,作爲“接見”秦公的地方。土臺是爲了與神靈對話而建造,自然莊重肅穆,即便年久未用,也毫不失氣派
。
場地坐北朝南,蜀王佔據了左側尊位,宋初一自是隨著蜀國員跽坐在左下首。
“秦公到!”
一聲通報,衆人紛紛翹首。因聽說秦國新君纔不過十九、二十的年紀,想必還沒有什麼君威,蜀王又端出這等架勢,大部分人都是存著看秦公笑話的心態。
然而,隨著洪鐘大呂之聲響起,一襲玄華服的青年在黑甲軍簇擁下緩緩向高臺走來。蜀王竟是忍不住坐直了子。
爲首那個人格高大魁梧,一張冷峻的面容,步履從容猶若龍遊雲顛、猛虎下山,那等氣魄讓在場數千人屏息,從外表本看不出只有二十歲左右!
更可氣的是,這個人的面容比之樗裡疾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一父所生,但早前蜀王覺得秦贏家的也不能個個都俊,所以從未想過新君贏駟會生的如此英武。
想著,蜀王又覺得自己高不佔優勢,往贏駟邊上一站難免要氣短一截。有失面,也有失天蜀威風,所以便穩當當的坐在了王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贏駟趨步走上臺。
贏駟倒是不在意蜀王的無禮,微一拱手,“贏駟來遲,蜀王見諒。”
蜀王見贏駟如此給面子,他又極會做戲。笑容便十分熱絡起來,“秦公多禮了,請坐。”
這次參加狩獵的都是蜀國銳軍隊,總人數加起來竟有一萬五千人之多,這樣的人數,幾乎可以在半天之把眼前那座山小上所有的飛禽走都殺絕。蜀人極度信奉鬼神。每年祭祀山神、水神各種祭祀活多不勝數,自不會做怒神靈之事,因此經過大巫占卜。預測狩獵一個時辰之爲好。
蜀王側頭向邊的侍者說了幾句話,那侍者躬應了一聲,下了土臺,到宋初一邊,“先生。君上請您上去。”
宋初一心中苦笑,知道這是躲不過給人當一回弓使。便只能起跟著上去了。
“恐秦公來天蜀語言、風俗不通,特請了我國道家高人宋子爲公解說
。”蜀王笑盈盈的介紹宋初一。
贏駟轉眼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面無表的微一拱手道,“既然是蜀王一片好心,贏駟拜謝了。”
在宋初一的印象裡,贏駟似乎天生就是一副冷麪孔,不過眼下這番作看在蜀王眼裡可非如此。
蜀王認定贏駟不悅,臉上笑容更盛了幾分,也不問贏駟的意思,擅自在他下首給宋初一賜坐,卻是把張儀都到一旁去了。
但是蜀王倒是沒想到,宋初一臉皮也的確夠厚,坐下便十分“盡責”的爲贏駟講蜀國的民風民俗。贏駟是攜謀而來,面上雖不聲,耳中卻十分留意宋初一說的話,那些聽起來很尋常的風俗習慣,在作戰中也未必沒有用。
蜀王原本還想拿幾句話譏諷贏駟一番,但見眼前兩人都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頓時覺興致缺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軍隊上面。
場下留了六千人演練,其餘均去了山上。
宋初一見演練即將開始,立刻直衝蜀王道,“王上,懷瑾蜀不久,對軍隊不,君上何不尋個懂兵之人與秦公解說?”
“倒是寡人疏忽了。”蜀王有心震懾秦國,頓時來了神,立刻找人專門解說蜀國軍事。
贏駟見他尋了個文臣模樣的人,便道,“且慢。”
蜀王怔了的一下,微有不悅,“秦公有話請講。”
文臣能言,所說的話難免有不盡實的地方,贏駟問道,“來者是客,不知贏駟是否可以自行挑人解說?”
這話說的,讓蜀王怎麼應?先說來者是客,不答應吧,顯得他們蜀國無禮又小氣,答應吧……他挑的可是蜀國最工於言辭的文臣,萬一贏駟挑個不善言辭的,說不出個頭緒來,豈不是有損國威?
蜀王笑道,“我這臣子口舌伶俐,懂周語又通兵事,是最好的人選了。”
贏駟看了張儀一眼。
張儀領會,立刻起朝蜀王行了一個大禮,竟是用蜀語緩緩道,“兵不在言,外臣觀貴國軍隊氣象,知必是兵良將,何須事事鉅細乎?難道貴國良將只會打仗,上不得邦檯面?”
蜀王心中一凜,這纔對張儀起了戒心
。他之前在行宮見過張儀一回,觀他行事顛三倒四,只知道滿的“失禮、失禮”,便沒將此人放在心上,誰知竟是個厲害的!這一句話,連捧帶迫,蜀王一時竟是無應對之言。
不答應。便是得罪了滿朝武將。要知蜀征戰連年全是靠的武將打仗,而很大一部分文臣都是爲蜀王一個人服務,相對之下,國政更倚重武將,可得罪不起。退一步說,贏駟要自己選擇解說,本來就是小事一件,他本意是炫耀兵力,若堅持反對自己面上也無。
“哈哈,好一張繡口。”蜀王滿面讚賞。心裡卻是把張儀給恨上了,“那就請秦公挑選吧。”
贏駟微微側臉向臺下掃了一眼,看似隨意的擡手。“就有勞那位將軍了。”
蜀王有看了一眼,心中猶疑。贏駟挑中的這個人屠杌利,去年屠杌部族的大巫才放出山的人。
蜀國的大將軍幾乎全部出自屠杌這個古老的部族。蠶叢時期這個部族便以善征戰聞名。不知從何時起,屠杌部族中出了什麼事,致使他們從不出山谷。每隔十年纔會向朝廷送出一名男子。而此人一出山便會到君主重用,直接做爲副將參戰,等到現任大將軍無法征戰時,便會替補上去。倘若十年之,在任的大將軍不幸隕落,也絕不會再多送一個人出來。
在屠杌利之前。上一任屠杌將軍已經隕落六年了,現任大將軍只是普通部族之人。
這些,宋初一曾經詳細打聽過。不知爲何。心裡覺得屠杌利會是平蜀的一大阻力。
一人之力,可扭轉乾坤否?答案……宋初一也不敢肯定。
在思索間,屠杌利已經走上臺。周圍的黑甲軍不自覺的繃了子,氣氛一下子變得肅殺起來。
張儀雖不知道屠杌利的份,但見他氣質神。且似乎能覺到他上制的嗜之態,也不由了把汗。其實隨便挑個武將都把蜀國的軍隊瞭解個七七八八,他沒想到贏駟挑利刃。讓這麼一個人近,可不是明智之舉啊
!
蜀王見屠杌利一出現,似乎把張儀和黑甲軍都鎮住了,心中不得意,將方纔的不快丟到一邊去了,反而代屠杌利好生給秦公解說。
張儀往贏駟跟前湊了湊,夾在贏駟和屠杌利之間,“爲免言語不通,在下在旁轉個話。”
“不必。”屠杌利周語居然說的極佳。
“張子先下去吧。”贏駟道。
張儀遲疑了一下,依言下了土臺。贏駟本人也擅武,要是真出什麼事他在那裡反而是累贅,還是黑甲軍靠近保護更妥當一些。
宋初一頓了一下,也隨著下了土臺。
贏駟此行只帶了張儀一個文,右邊臺下座位都是空的,兩人便則了視線稍好的地方坐下,既能夠看見演武又能看見贏駟。
土臺上面,屠杌利距離贏駟僅僅半丈的距離,倘若猛的向前一大步,便可置他於死地,初春清晨溼冷的風中,黑甲軍所有人的額頭上卻都布了一層細細的汗。
蜀王不對贏駟側目,心裡不確定贏駟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向蜀國示誠?無論是哪一種,秦蜀目下關係微妙,蜀王自問是不會讓一個秦國大將近自己的!贏駟這份魄力和定力,如今天下間恐怕也沒有幾個君主堪比。
“君上是怎麼想的呢?”張儀似是自語,又似是問宋初一。
“屠杌利那等武將,才者焉能無視?”宋初一道。
張儀莞爾,臉上條條道道顯得甚爲稽,宋初一也不失笑。
那邊,演武場中猛然喊殺聲暴起,猶如驚雷一般平地炸起,唬了宋初一和張儀一跳,兩人連忙斂神看過去,卻是演武開始了。
張儀凝神看了半晌,又忍不住往土臺上看了一眼,雖然他明知道沒有什麼危險,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待張儀收回目,宋初一也轉頭看了一眼,正收回目,贏駟卻微微側臉,那目有若實質,只一眼便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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