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君臣肺腑之言後，兩人皆心大好，閒話了幾句，贏駟纔派人護送宋初一回府。

近段時間，宋初一回秦的消息已經傳遍咸大街小巷，包括與屠杌利談判時那件事，被傳的神乎其神。宋初一從叛秦小人忽然轉變了大秦的功臣。

秦人生剛直，大都不喜歡背地裡耍手段的險之人，對於宋初一的手段，大家不置可否，但無論做了什麼，總歸是爲了大秦，因此秦人對只有激卻無指責。秦蜀界的庶民更是常常陷於秦蜀戰，被驍悍的蜀人燒殺搶掠，如今宋初一主張平蜀，並且爲此做出巨大貢獻和犧牲，邊境秦人十分激，得知宋初一失明，特地爲開壇祭祀，求上蒼神靈庇佑。

從一開始有擴展趨勢，宋初一嗅出了幾分謀的味道。若是無人推波助瀾，此事不可能鬧出這麼大的靜！早在只有咸傳說功偉績的時候便請樗裡疾向贏駟轉達對此事的懷疑，但是流言還是如水般止不住，僅僅大半個月便迅速覆及整個秦國。

一時間宋初一名聲大噪，卻將圖退幕後的一招棋瞬間拆的七零八落。倘若不是及早向贏駟反應，說不定連君心都要失掉！

如此準、狠辣，並且顯然蓄謀已久，只爲了扳倒。

有機的人很多，列國皆有可能，包括同在秦國的公孫衍和張儀。一山難容二虎，更何況是三虎？

不過，張儀秦不久。沒有深厚的基，他人在蜀，想對在秦國勢力指如臂使，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據樗裡疾所說。公孫衍是在宋初一離秦之後才秦，自秦以來一直致力於秦魏之戰，不甚瞭解宋初一對秦國的作用。

宋初一對公孫衍此人略有耳聞。他爲人剛直，一傲骨如鐵，擅謀，不屑小人行徑。

如此，可以基本排除這二人，其他在秦爲之人，於宋初一併沒有過多利害衝突。也沒人有能力在贏駟的眼皮底下做出這樣大的作。

“這麼說來，是別國人所爲？”樗裡疾看著在溪邊垂釣的宋初一問道。

前日宋初一便與扁鵲、甄瑜搬來這山清水秀的地方，的生活一下子富了許多，平日垂釣、種花、吹風，分外愜意。

聽聞樗裡疾的話。宋初一腦海中便冒出了一個人。

上次在蜀國又結下一樁仇，新仇舊恨，恐怕他已經存了殺心。

宋初一沉道，“如果是他……這一舉不至於將我上死路，想必還有後招。”

樗裡疾見不慌不忙的樣子，嘆了口氣，努力平自己心中的浮躁，“誰？”

“閔遲。”宋初一緩緩吐出兩個字。

樗裡疾微怔了一下，纔想起來閔遲就是那個當初在衛國同宋初一一起遊說列國攻魏之人。後來一起被魏王扣在魏國。

“你如何想到是他？”樗裡疾不解道。

宋初一瞇眼笑道，“我會掐算。”

其實只是一時覺而已，如今茫無頭緒，有個人固定的懷疑對象也是好的，“大哥幫我查查此人近來向。”

“好。”樗裡疾不知兩人有私仇，只認爲閔遲若爲魏國效力。想摘除宋初一是理所當然的。他每日公務繁忙，只能這一小會時間來看宋初一，說完事便匆匆告辭了。

坐了好一會，宋初一納悶，怎麼一上午半點不見靜？敢這溪水裡沒有魚？殊不知白刃龐大的軀蜷在溪水中的一塊石頭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釣線，嚇的魚兒不敢靠近方圓一丈。

“白刃，回去吧。”宋初一覺得有些。

白刃輕巧的跳上岸上，耷拉著耳朵，對宋初一實在萬分失，想當初趙倚樓一個時辰便能釣上一簍子大魚呢！果然跟著沒本事的人就只能過苦日子。

寍丫迎過來幫宋初一提著簍子，轉眼看見迎面而來的甄瑜，便提醒了一句，“先生，來了。”

腳踩在草地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近，在距離不遠的地方停住。

不等問候，宋初一率先開口道，“妹子來啦！正巧我有一樁事要與你說說。”

甄瑜到邊的話被堵了回去，看了阿禾一眼，“你到一邊候著。”

“喏。”阿禾心裡不願，卻找不到留下來的藉口，只好怏怏退遠。

宋初一聽見腳步聲離開，接著便道，“因著這幾日搬家，我有樁要事一直沒來得及尋你問問清楚。”

“何事？”甄瑜猜到宋初一會說這件事，便沒有多，想聽聽如何解釋。

“公子疾有意求娶你。你既然是甄先生的妹子，也算是我妹子，公子疾又是我至好友，本來是一樁事……不過他早先曾有過一個夫人，甚篤，人去了之後已經祖墳，你再嫁過去便是繼室，百年之後最多隻能隨葬，我想著你出自儒家，怕是極看重此事，因此便沒有答應也未回絕。你若是也有意，我便做主將此事定下，等你大哥回來之後，再讓他正式上門求娶，若是你大哥不同意，有我擔著也有迴旋餘地。你看如何？”

國之大事，在祭與戎。所謂祭，其中就包括祭祀祖先。不僅一國如此，貴族如此，連鄉野庶民都不例外，而儒家重之更甚。只有卑賤者纔不重祖宗、宗族！

繼室之所以頂著正室之名實際地位卻與側夫人相差無幾，便是因爲只能隨葬不能合葬，宗祠之中也不會有繼室的位置。所以一般貴能做原配大婦，就絕不會選擇做繼室。時下，正經的大婦是能和丈夫平起平坐的。

甄瑜不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又見宋初一坦的模樣，頓時愧的臉一陣陣發熱。

甄瑜對這件事的反應簡單直接。小姑娘心，宋初一不喜歡這子，也並不算討厭。

在宋初一看來，這些本就是蒜皮的小事。就算甄瑜人挑撥心存怨恨，也不至於記恨報復，只是低看其幾眼罷了。

“婚姻大事。不著急，你且慢慢想。”宋初一說著，領寍丫和白刃離開。

“先生真覺得我配不上公子疾？”甄瑜看著而過，忍不住轉追問。

宋初一腳步未頓，“他是我至至友，在我眼裡自然是世間最好的子配他也不爲過，至於你是否配得上他——恆貴者貴心。恆傲者傲骨，又豈是旁人言語能攻訐？”

恆貴者貴心，恆傲者傲骨，又豈是旁人言語能攻訐？

“貴者貴心……”甄瑜看著瘦削卻落拓的背影，反覆咀嚼這句話。臉一片慘白。

通常尊貴的人有一顆矜貴的心，而驕傲的人有一錚錚傲骨，外人三兩句揭短質疑的話，本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質。

這句話纔是淋淋的揭甄瑜的心！因爲求學儒門，所以眼界高，但又因爲出商賈而自卑，想尊貴卻質疑自己的尊貴，想驕傲卻只有傲氣卻無一傲骨，到頭來。只能是外強中乾的強撐罷了。

“先生，臉不好。”寍丫回頭看了一眼，悄聲對宋初一道。

宋初一併不接話，以甄瑜目下這樣子，的確配不上公子疾。就算今日這番話之下，甄瑜沒有毫領悟。抑或生出更多怨懟，宋初一亦不會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也沒閒工夫去照顧一個弱的心思。

“我問你，每日過來送還竹簡的可是方纔跟在邊的那名侍？”宋初一問道。

寍丫點頭道，“嗯，就是。阿禾，看起來很能幹的樣子，上回簪子就是塞給我的呢。”

甄瑜既然還來質問，恐怕並不是親耳聽見與樗裡疾的對話。

至於挑撥者……甄瑜邊侍婢不，原本宋初一還不知道是誰，但聯繫實際況，再有方纔那阿禾的腳步遲疑，九就是這名侍婢了。

宋初一一瞥角，“回頭你就私下去找，告訴，阿禾那晚將我服侍的很好，我很喜歡，所以想討來做姬妾。”

如果不是阿禾“告”，既然睡都已經睡了，阿禾不再是子，甄瑜怕也不會捨不得一個侍婢，但倘若是阿禾“告”，那就十分有趣了……

“啊？”寍丫滿臉驚詫，但旋即又忙垂頭應了一聲，“喏。”

晚膳過後，宋初一剛剛服過藥，正在思忖應對流言之策，去甄瑜那裡討人的寍丫便慌慌張張的跑回來。

“先生，出事了。”寍丫焦急道，“奴把先生的話說給，一聽就臉發白，連說三句‘其心可誅’，然後就暈過去了！”

宋初一一拍大，“怎麼這麼不撐氣！請神醫過去看沒有？”

“邊的侍婢去請了。”寍丫淚眼婆娑，至今還莫名其妙，不過是要個奴婢而已，先生的話也不過分啊，怎麼就能把人氣的背過去！

“走，去看看。”宋初一擡腳出門，寍丫扯了屏上搭著的披風給跟著跑了出去。

院子裡點起了燈籠，甄瑜的小院裡“兵荒馬”，遠遠的便聽見嘈雜聲和哭聲，宋初一暗罵一句“一羣事多的娘們”！隨即在寍丫的攙扶下，加快腳步。

漫天星斗點點，有枯葉被風捲落，隴西秋意漸已涼。

魏國大梁王宮。

在蒼穹繁星之下的一大片建築，夜中顯得氣勢磅礴，大氣之中卻不失細節，雕檐斗拱，朱門鏤花，無不心雕琢，目隨意一落，便是極致奢華的風景。

著綺羅的宮託著銀壺玉盤如從天而降的仙，邁著輕巧的蓮步魚貫殿。

殿中宴客雖然不多，卻不減熱鬧，一派歌舞昇平中，只有右上首的一襲青灰廣袖袍的俊朗青年顯得格格不。

魏王心大好，一雙豹眼微微瞇起，盯著舞姬款款擺的腰肢。顯得十分愜意和。

一曲舞罷，魏王端起酒爵，“今日這場宴，爲閔先生慶功。”

“謀之初始。尚不知結果，王上慶功之宴，閔子緩之有愧。”閔遲端起酒爵。他從來不是個會示弱的人。雖然他心裡篤定這次就算不置宋初一於死地，也必讓不能爲秦所用，但屢次失利，他已懂得在勢弱時如何藏鋒芒。

魏王微微笑著放下酒爵，“來啊！擬寡人之令，封閔遲子緩爲上大夫，遷右郎中。”

公子卬送到邊的酒爵微微一頓。旋即淡淡然一笑，朝閔遲拱手，“恭喜子緩。”

郎中。其基本職掌有二：其一是近侍與參謀；其二是執兵守衛。右郎中手中實權不多，卻往往是君主心腹要臣。魏王一開始便給了這個麼個職，除了證明他重視閔遲。也說明他對閔遲的爲人還算喜歡。

閔遲直揮開寬袖行大禮，“閔子緩數次辦事失利，王上非但不棄，反而委以重任，如此心，如此大恩，閔子緩非肝腦塗地不能報！”

魏王聽此話，心更愉。自從商鞅之後，那些不能歸魏的“人才”一直是魏王的心頭刺。他如今最喜這些士人臣服之言。

想到宋初一的《滅國論》，又聽著蜀戰況屢屢傳來，魏王連續數月坐立不安。罕有人知《滅國論》究竟講的什麼，但看著這三個字，宋初一到秦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秦國久攻不克蜀……蜀之後呢？是否就到魏國了？

這樣一個人，既不能歸己所用。就必須毀徹底，最好死的連灰都不剩。

魏王握酒爵，他對此計十分有把握，看來今晚，好歹能睡著覺了。想及此，再看閔遲就越發順眼起來……咸那邊，宋初一所住的院子裡卻纔剛剛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