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人謀

一樽酒潑到雪地裡，酒樽咣噹一聲掉落在地板上，倚著門框緩緩下，癱坐在地。

宮婢聞聲急急趕來，手扶扶，“夫人，怎麼坐在地上？小心著涼。”

“莫我！”子朝蜷起子將頭埋起來，半晌，悶聲道，“羋姬宮許多時日了……”

宮婢嘆了口氣，小聲安道，“是啊，不過夫人也不值當難過，王上只封做了八子，姿容比不上夫人不說，夫人爲秦國立了大功，君上看重著呢，一個小小羋八子與夫人比，就好比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你退下吧，我想一人靜靜。”子朝道。

宮婢忙去榻上取了狐裘給披上，躬退下，“夫人有事喚奴。”

冰冷的風攜著雪打在子朝上，緩緩擡起頭來，淚眼朦朧的著蕭蕭雪幕，秀眉深鎖。

子朝自便穎悟過人，讀書識字比族中同輩的男子都強上許多，生了一顆玲瓏心，達世事，家祖都曾說過，倘若不是心不夠堅韌，將來指不定能就一番大事。可惜，雖才華過人，但生荏弱，無家族依靠之後，便如飄絮般隨風而揚隨風而落，終日惶惶無所依。

那日在國尉府，起初被大悲大喜衝了心緒，可回宮沉靜下來之後，腦海中便日日回想那天的一幕幕。

子朝以往常臥病榻，與宋初一的接不多，但觀其行事便可知那是個手段凌厲的狠心之人然宋初一心開闊，爲人練達，尋常不會與人結仇，子雅曾經多次冒犯，也不曾過殺心，可自從再見面之後，對於子雅去向的問題始終緘口不言，何也？

當宋初一說子雅死訊又忽而改口時的那種眼神，子朝寧願看不懂。

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宋初一那樣的人，死死住有點小聰明的子雅是何等容易！？應當不會對下狠手吧！也許子雅真的沒了，或是因病，或是刀劍無眼，子朝這樣告訴自己。

可後來丫又說起了子雅在魏國時犯錯惹惱了宋初一，子朝才恍然明白，那個時候宋初一被圈在魏國，如同囹圄，自尚且難以保全，倘若出現一些暫時無法掌控的變故那下手絕對毫不容！

子雅九是在那時被殺了。

傾慕之人殺了自己的親妹子，恩變仇。

從國尉府回來，子朝一掙扎於與仇之間，騙自己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胡思想呢？子雅沒有死，亦或者是死於意外呢？何不等有機會再見面時當面問問宋懷瑾？不論怎樣，宋懷瑾不說出這個消息，還是顧及的。這說明他對就算沒有分，至還有用

可是羋姬宮，連最後這點安也斷了不再是唯一的棋子…···

子朝從懷裡出一包藥，手指輕輕挲這酒罈邊緣，肩上狐裘緩緩落。

這是從國尉府帶出來的酒如果把這包毒藥撒進去，喝下毒酒會怎麼樣？

子朝自嘲一笑，將藥包展開攤在廊上，寒風呼嘯捲起，煙瞬間消散在雪夜裡。又怎能想不到，就算真是喝那毒酒死了，贏駟也不會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便問肱骨大臣的罪。

起進屋，反拴上門從箱籠裡扯出一條白綾掛到通向寢房的隔門門樑上搬了一隻繡墩，站到上面將白綾打上死結喃喃自語道，“雅阿姊有愧，阿姊是如此無能，事到如今，竟連給他添點堵都做不到！這世道多艱，阿姊不敢獨自活下去…···”

活著需要莫大勇氣，死卻輕而易舉。

子朝閉上眼，毫無留的將腳下繡墩踢開。

屋外風雪急吼，城垛上宛若長龍的燈籠被吹的零落，周遭陷漆黑。

咸一夜暴雪。

次日積雪已掩住門扉。

天朦朧，宋初一剛剛起塌洗漱之後，便聽門外丫急急拍門，“先生，先生！”

“門沒栓，進來吧。”宋初一彎腰倒水，擡眼見丫一臉驚慌的衝了進來，便作頓下，“何事？”

“朝夫人沒了！”丫眼淚奪眶而出，“說是暴斃，君上派人傳信給您……倘若您想去送送，就在朝會之後隨陶監去送。”

砰！

水杯掉落在地，半杯水撒得滿幾。

宋初一閉眼，久久，才啞聲道，“知道了。”

趙倚樓從裡室出來，看見丫哭的像個淚人，宋初一沉默不語，幾上的水從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你出去吧。”趙倚樓對丫道。

“喏。”丫躬退到門外。

趙倚樓撿起杯子碎片，輕聲道，“去看看吧。”

沉默片刻，宋初一緩緩道，“是個靈慧的子，若非兩難，也不會···…”睜開眼，看倚樓，“我有何面目去見？”

那雙眼眸裡盛滿的沉痛，令趙倚樓心頭微震。

這件事從始至終他都知道，當初宋初一下令殺子雅時，他也覺得行事太過毒辣，可是真正經歷世事之後，才發覺這世道人命真的不值什麼，更何況還是一個爲謀之人？若存仁，何以謀事？

“照你這麼說，我豈不豬狗不如？戰場之上，我親自揮劍殺的人不計其數，他們都該死嗎？”趙倚樓輕輕擁懷，“懷瑾，以後你的、你的仁，都給我一個人吧。謀天下的人不該看重太多人。”

宋初一無力的拍著他的背，喃喃道，“那你要好好保護，莫要有朝一日令我絕不復生。”

“好。”趙倚樓慎重應道。

宋初一輕輕推開他，“朝會吧。”

趙倚樓取了狐裘給穿上，兩人一併出門。

早朝過後，宋初一出門時看見陶監立於拐角等候，便放慢腳步，待人羣走遠才快速轉道往陶監那去。

“國尉。”陶監躬施礻

“不需多禮，有勞帶路。”宋初一道。

陶監應了一聲，引領宋初一往後宮去。

這是宋初一第一次踏足後宮，長長的巷道，兩側高牆如接蒼穹，猶如窄小的牢籠，無端的抑涌上心頭。

穿過窄巷，眼前豁然開朗，周遭被雪覆蓋的屋宇雕細琢，樓閣錯落，廊腰縵回，檐牙高啄，華非常。

宋初一無心賞景，沉默隨著陶監穿過一片荒徑，進一座宮殿。

見四周空無一人，宋初一問道，“怎的無宮婢、侍？”

陶監揮手令後跟隨的侍退遠，才小聲道，“朝夫人是自縊，王上下了封口令，無人敢近前來。”

秦國已經止殉葬許多年了，但凡是都有例外，所謂封口令其實是封鎖消息，給宮婢、侍一個自由選擇，倘若不想殉葬就離開宮殿遠遠的，不要談論關於此地一個字，若有違背，立即殉葬。

宋初一腳步微滯。

子朝子原本就弱，宋初一原以爲是回來想明白事實真相之後憂思過甚以致香消玉殞，沒想到竟然是自縊！

“國尉節哀。”陶監推開殿門，躬立於一旁，不再殿。

宋初一踏殿中，瞧見帳幔都已換素白，正中央放著一口楠木

站在一丈外的地方許久，才慢慢走上前。

棺中的子一襲黑底繡紅紋案的，姿依舊宛若生時那般曼妙－，一塊繡著瘦梅的白帛覆面。

宋初一眼前發暈，手扶棺撐住子。

“朝，你怕是不想見我吧。”空曠的殿迴盪著宋初一的聲音，將那抖放大了幾倍，“我心裡既裝了大道，就不應顧忌小節、私，可我亦是人，如何斷的去七六慾……”

殿比外面還要冷，宋初一卻渾然不覺，“那麼多人因我而死，我從不似今日這般傷心絕，因爲我殺的都是阻我路的人，爲保我而死的人，我必不負他們期，可是你……”

仔細算來，就算殺了子雅又能如何？們姐妹原本就算活著，也是被糟踐的活著，宋初一留一個去一個，也算施恩了，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算法。可子朝如此純善的子，寧死不肯傷分毫，卻教不知如何去計算……

“人心險惡，我從不懼，可是我瞞你，欺你，殺了你唯一的親人，你怎能不報復？”宋初一目枯，滿布，卻怎麼都流不出一滴眼淚，嚨中乾發出聲音喑啞，“你的這份，我不敢近，無記，不能還。”

嚨哽痛的厲害，眉心亦脹痛不堪，痛到極，眼中溼潤，一片模糊視線。

殿外枯樹被雪掩埋一半，乾枯的枝椏被風搖晃，雪撲簌簌落下。

陶監等候許久不見宋初一出來，便擡手敲敲門，“國尉。”

宋初一聞聲，繞到棺前，甩開大袖鄭重的行了三個大禮之後道，“進來吧”

陶監推門，恰迎上宋初一轉，看見的模樣不滿臉驚駭，“國尉，您的眼睛……”

宋初一的眼角滲出幾點跡，雖不多，但眼白染紅，看起來好不駭人！

“勞陶監找車送我回府吧。”宋初一眼前有些模糊。

“喏。”陶監把門關上，連忙道，“奴這就吩咐人去安排，國尉先在此稍候。”

陶監疾步出去，吩咐侯在外面的侍前去安排馬車。

宋初一走下階梯，腳下一，猛的跪倒在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