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到了家門口。

宋初一一進門便聽寍丫咋呼呼，“先生，堅回來了，這次……”

寍丫穿過茂的花叢，這纔看清楚宋初一側還有別人，登時臉微紅，欠道，“不知有客人，見笑了。”

從前礱谷不妄與寍丫並不相，僅是見過幾面，他亦並沒有刻意去了解過僕婢，況寍丫當時是個不足十歲的小丫頭，大十八變，如今全沒了當年的模樣，所以他本不認識。

“這是宋寍。我認的妹子。”宋初一道。

既然是老師的妹子，礱谷不妄便不敢怠慢，拱手施禮，“宋姑娘。”

寍丫約覺得這客人眉目間有些悉，一時未曾認出，只欠還了禮。

小徑樹葉微，宋初一一轉眼竟然赫然發現那多了一個人，一襲玄勁裝，兩條比直修長的顯得材頎長拔，臉盤很小，將一對招風耳襯的更大。

“先生，礱谷將軍。”宋堅抱拳衝兩人施禮。

“你們認識？”宋初一道。

礱谷不妄道，“在春申君那裡見過兩次，這次隨著使節隊伍一起秦。”

宋堅的師父與楚國春申君是摯友，宋堅隨同楚使秦並不奇怪。

幾人到後園的涼亭中煮酒閒聊。

一別十餘年，話多的說不完。

喝了十壇酒，直至深夜，宋堅和寍丫私下說話去了，宋初一和礱谷不妄還在繼續。

“老師不問我來秦國做什麼嗎？”礱谷不妄雙頰染暈，但目清明。

“我若問，你會實說嗎？”宋初一笑問。

礱谷不妄道，“也許會。”

“我一般不相信言辭。”宋初一盛了一爵酒遞給他。“再者，有些事說出來傷，還不如不說，你說呢？”

礱谷不妄苦笑。他在楚國每往上爬一步，就要放棄一點“真”，每一次達目標，邊摻雜算計的便越多。如今那個真的年已經不復存在。

與宋初一之間的師徒誼，是他僅存的純粹之一，所以他很珍惜。

然而秦楚不可能相安，他們最終還是站到了對立面上。但是礱谷不妄希能想出一個兩全的辦法。

“我不想與老師爲敵。”礱谷不妄道。

宋初一抿了一口溫酒，愜意的吹著冷風，緩緩道。“害怕了？”

“我從不畏懼失敗。”礱谷不妄見這樣淡然。心頭一黯，“師徒之，老師不曾放在心上嗎？”

“我的師父曾經代我過斷指，如今仇已報了，而他那斷指還埋在這院子裡，我終究不能釋懷。”宋初一靠在護欄上，一手支著腦袋。目清淺無波的著他，“但倘若他不曾淡薄紅塵，今時今日我與他各爲其主，你猜，我會不會手？他會不會手？”

不會。

礱谷不妄心裡有一個清楚的答案，但他做不到，“如何能撇開謀事？”

宋初一放下酒爵擡起手，朝他勾勾手指。

礱谷不妄坐近些，宋初一一臉神的湊過去小聲道，“你已經出師了，自己想去。”

“一把年紀，行事還是沒個正經！”礱谷不妄對的秉咬牙切齒。

宋初一哈哈一笑。

礱谷不妄斜眼睨著，目落在潔的面上，心中微微一頓，湊過去手的下，“老師怎麼沒生須？”

他之前滿心激，顧著敘舊，竟是忽略了這件事。

“這個……”宋初一正要開始胡扯，便覺背後似乎風陣陣，下意識的回過頭，看見趙倚樓和宋堅站在曲徑上。

礱谷不妄擡頭，正對上一個利劍般的目，眼皮微微一跳，隨後才發覺這個男人生的著實好看，形魁梧而不笨重，面容俊卻無脂氣，單獨看他的任何一都挑不出毫瑕疵。他站在那裡就像是昭昭日月，以至於四周所有的人和景都爲陪襯。

“回來啦。”宋初一明明什麼虧心事都沒有做，卻像是被“捉/”一樣，莫名很心虛。

趙倚樓邁開長走亭。

“這是我學生，礱谷不妄，如今是楚國將軍。”宋初一介紹道。

“趙倚樓。”趙倚樓拱手，簡短的介紹了自己。

“原來是趙將軍，大名如雷貫耳。”礱谷不妄沒有客套，趙倚樓當年在蜀與屠杌利一戰名，楚國武將無不知曉。

趙倚樓還是不與人流，偏他的模樣和氣度又讓人無法忽略，礱谷不妄雖並不怕他，但於宋初一說話多會有些不自在，於是兩人聊了一會兒，礱谷不妄便藉口有事告辭了。

礱谷不妄一離開，趙倚樓便道，“王上舊疾復發。”

贏駟的頑疾無法治，魏道子起初只是本著賣個人幫他緩解，然而這一緩就是十來年。贏駟之疾，病發時腹如刀絞，呼吸困難，但他有時候竟能面不改的忍著上完一個早朝，讓從不正眼看男人的魏道子不由正視起來。

魏道子覺得，能夠這樣忍自控的君王，定然能就一番功績霸業，心中不忍他及早殞落，便每年走遍大江南北蒐集所需藥材，施展畢生醫爲他續命。

“大師兄還沒回來嗎？”宋初一張起來。

趙倚樓搖頭，“他半個月前傳信說已經到汾城，不知爲何函谷關那邊至今尚未發現他的蹤跡。”

半個月前信至咸，就算徒步現在也應該接近函谷關了，從函谷關至咸，一路坦途，魏道子不可能捨近求遠，亦不可能放著大道不走跑去翻山越嶺。

難道出了什麼意外？

“看來秦楚之間有一場仗了。”宋初一皺眉，楚國派礱谷不妄做使節，無非就是開戰做前期準備，他文武雙全，通兵法，能比一般人看到更多東西。

如果楚國得知贏駟病重。豈能放過這個羣龍無首的大好時機？

“先生！”寍丫一路小跑過來，“宮裡來人請，王上要見您。”

宋初一看了趙倚樓一眼，立即起。

趙倚樓陪騎馬到宮門口。看著宮才獨自返回。

宋初一儘量令自己的心緒平緩，隨著宮人引領到了贏駟的寢殿。

“關侯請進。”陶監躬把請了進去。

殿中瀰漫著濃重的藥味，外殿與往常一樣，寺人宮婢垂首而立。殿卻空無一人。

宋初一站在牀榻前，“參見我王。”

隔著一層細的竹簾，看不見裡面的形，只聽贏駟略顯虛弱的聲音道。“近前來。”

陶監爲挑開竹簾。

宋初一走進簾便瞧見了靠在牀欄上的贏駟。他面蒼白，一襲玄綢，墨發披在後用緞帶綁起。帶鬆鬆繫著。襟前出一片結實的膛，雙眉一如利劍般斜飛鬢，鷹眸裡還是萬年不化的寒冰，而因爲消瘦，五卻顯得越發深邃。

昏暗的線爲他平添幾許神，他薄脣微啓，“坐。”

宋初一在牀榻前的墩子上坐下。“我王子可好些了？”

贏駟淡淡嗯了一聲，直接進正題，“寡人想聽太傅如何評價太子。”

宋初一揪心的瞅著他，想問問到底怎麼樣，但君臣十六年，太知道他的子了，於是道，“太子擅武，在兵事方面極有天賦，與秦來說，大善。只不過，如今年紀還小，不夠沉穩持重，心思太單純。”

宋初一的評價很苛刻，嬴從八歲開始就在軍中歷練，比起年時的礱谷不妄絕對算不得心思單純，但是他將來要做君主，不能用一般標準來衡量。

從贏駟那張面無表的俊臉上，宋初一難以窺探任何緒。

宋初一著良心說，嬴與贏駟差距實在太大了！贏駟就像是應秦國運數而生的君王，在孝公打下的堅實基礎上將秦國版圖擴大了一倍有餘，如今的國力是其他六國拍馬也趕不上了。如果他能繼續在位五十年，至能再把秦國擴大一倍！甚至如果抓到機遇，一舉統一天下也未必不可能。

“要多久他才能擔得起秦國？”贏駟道。

宋初一實在忍不住，反問道，“我王正值壯年，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贏駟黑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回答寡人。”

宋初一在他猶如實質的目下，只能道，“臣不知，一個人長轉變可能需要花費一生，也有可能需一瞬。”

關於人心、人，宋初一覺得自己縱使有通天之能，也未必能夠掌握。有些人經打擊之後會越發堅韌，有人卻萬念俱灰一蹶不振，還有人越來越偏激……種種結果，不一而足，有誰能預料？

贏駟閉眼，擡手輕眉心。

宋初一看出他心很差，但知道他永遠不會找人傾訴。

“我王有何不愉，臣或可分擔一二。”宋初一試探著道。

“無事，寡人乏了，你退下吧。”贏駟渾冰冷的氣息足以表達他的牴。

宋初一順著他的意思，起告退。

其實即使贏駟不說，宋初一亦能夠猜到些，他很可能是覺自己病重，準備著手安排後事。

贏駟開始不適時，就已經令人修建陵寢。秉承秦國節儉的作風，他陵寢規模並不大，早在五年前已經竣工，朝中政事他也在一步步的安排調整，可以說萬事俱備，他一旦歸天，只要有個能擔起重擔的繼承人，秦國便能穩穩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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